夜里,夏语墨几次醒来,果真都能听到屋外传来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几声低吼,一串接一串。
直到天亮醒来,那一串串低吼仿佛是整个夜梦的背景音。
夏语墨推开门,那两个男生齐齐回过头来,脸上掺着一夜的亢奋和疲倦。
“啊?你怎么起床啦?”他们竟如此惊讶。
“你们打游戏打昏头了吧?”夏语墨指指屋外的天色,“都大早上了!”
“哇,我通宵了。”夏子实偷偷嘀咕了一句,他伸了个懒腰,纵使年轻也顿觉全身酸软。
陆飞也起身抻开胳膊,张嘴第一句竟是:“准备准备吧,带你去玩儿。”
就像个心里揣着小算盘的调皮孩子,即便什么要紧事情都记不住,独独某件事始终不会忘却。
“今天不行,今天我要去陪爷爷。”
夏语墨不忍去看陆飞的眼睛,只是心里一直默默安慰自己——昨天压根儿也没有正儿八经地答应他呀。
“陪爷爷?我和你一起去啊。”
听到这一句回复,她才有勇气朝他看过去,只见他眼里没有半丝失望,依旧闪烁期待。
“好啊!”
于是,三人洗漱一番后一起去医院了。
陆飞穿的是夏子实的衣服,白白净净的一件t恤穿在夏子实身上与穿在陆飞身上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效果,前者就像是学校里话剧社团中始终端着剧本的有志青年,后者就像是海岛城市里卖汽水还要耍诈的辍学少年。
三人进病房时,睡在最里侧床位的爷爷留给他们了一个白花花的后脑勺,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走廊里投进来的日光抹亮了他的背,似有浮尘在他的背上跳舞。其余的灰蓝色地带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安安静静的,似凝固了时间。
他们轻轻挪着步子,本想在床边坐一会儿,却没想到,三个人影在爷爷背上延伸至淹没了那片亮眼的日光时,爷爷在一片灰蓝之中陡然动了动身子,把脸转了过来。
“爷爷!”陆飞率先叫出了口,仿佛眼前这位老人是他一个人的爷爷。
爷爷几乎没有迟疑:“小陆飞,你来了啊。”
多年前,爷爷唤陆飞作“黑黑的小家伙”,与陆飞下了一下午棋,故意输了棋,而后兑现了自己下棋前许下的承诺——给夏语墨买手机。而之后的时光里,充斥了其它明的暗的,像浮尘一般的,像水泥一般的,渐渐都凝固成了一团结结实实却含混不清的记忆。
然而,这团记忆,在爷爷这里仿佛被一脚踢开了。
他眼前的还是多年前那个小陆飞。
“是啊爷爷,我来看您了!”
爷爷竟微微有些要起身的意思。
陆飞俯下身去,白色t恤被脊柱拱出了一道棱:“您别起来,躺着休息吧!”
“不不不。”爷爷的语气里透着久违的固执,“我正好想要起来。”
“好好好,那我扶您!”
于是,那天,爷爷坐起了身,陆飞搀着他坐上了轮椅,推他到楼底下的长廊上兜了一圈。夏天日头爬得快,在护士的嘱咐下,陆飞不一会儿就把爷爷送回了病房,小心翼翼地服侍爷爷躺下。
而后他们又聊了许久,聊陆飞的学业,聊陆飞爸爸的近况等等,里头竟还有许多夏语墨不知晓的内容,比如说陆飞爸爸有意向要带陆飞回国,比如说陆飞在国外打了数分工,更破天荒的是他拿到过奖学金……
一老一少对话间,夏语墨眼前竟像是开启了一扇门。
又聊一阵后,爷爷睡着了。
夏语墨始终坐在陆飞的身后侧,看到的是陆飞麦色的侧脸和张扬的耳朵轮廓,他穿着那件耀眼的白色t恤,时而像一只虾蜷缩着坐在矮凳上,时而起身俯背凑近爷爷,他背后时而勾勒出肩胛的肌肉,时而空落落的,脊柱造就的那道棱若隐若现的但始终都在。
他认认真真地端坐在那里,差不多一个小时。
许久以来,夏语墨一直以为爷爷不能说这么久的话,不能再长时间保持清醒,更不能起身去兜一圈,不能,也不被允许,他该好好躺着,好好被保护起来,任由他偶尔清醒也好,失去记忆也好,他该好好被保护起来,因为他虚弱得就像一片被晒到干涸的竹叶。
陆飞就好像不知道这一切!或许他确实不知道这一切,才有了这番“无知无畏”。
而这“无知无畏”多神奇啊,它一点都不唐突,一点都不违和,一点都不使人难堪难受,反而那么诚恳,令人感动。
“爷爷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陆飞已经把脸转过来,朝着夏语墨说话,他认真说话时双眼干净透亮。
“嗯。”如不是陆飞在场,夏语墨会在医院静静坐上一下午,“那……我们走吧。”
出医院时,是中午12点。
“回家吃饭吧,我来做。”夏语墨对两个男孩提议,然而迎来的是两头的片刻沉默。
“我……其实我约了同学下午出去玩。”夏子实率先坦白。
“去吧去吧。”陆飞自作主张挥了挥手。
“那你呢陆飞?”夏语墨不知陆飞接下去是要跟着自己回家去,还是去找鲍瘦猴,或者是会他的暂住地——那对老夫妇家,总之她祈祷可别是第一种答案。
“我?”陆飞瞪大眼,“带你去游乐场啊!”
不管是昨天他刚提出这个提议,还是今天上午跃跃欲试地要实践他的想法,不管夏语墨昨天莫名其妙含糊其辞地应了下来,还是今天她以“看爷爷”为借口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