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永远在远处,等近了也就不那么黑了。沿途的景致在变,工厂绿植消失了,像被涂了一层浓重的油墨,变得模糊而不真切。景物在消融,揉成混乱的一团,暗物质搅动的更加厉害,展陶的衣领被风打的瑟瑟抖动,他眼帘微眯,因为见着了友人。
而且是已经亡故的友人,是猴子,那个尖牙利嘴机灵伶俐的家伙。他对着展陶笑,笑得开怀洒脱,笑得令人怀念。他向展陶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这边,他眉目友善,真诚且温暖。无论想不想承认,展陶对他的情感中,都有一些同情,这似乎令猴子的一生更为悲剧。展陶花了很多时间,想了许多办法,才让金胖子记起猴子,而对其他人,那是无能为力了。
记得张奚落在一高献祭仙山,后来不知因故,除了展陶外全体失去部分记忆,以至于猴子被遗忘了,连挚友金胖子都忘了他。候德邦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伟大的事情,壮烈后还不被记得,如此憋屈的一生,大概无人再能效仿。
所以再见到猴子,展陶更多的不是开心,而是难过。因为他很确信,猴子已经死了,眼前所见,不过虚无幻象而已。可是,展陶还是走了过去,握住了猴子的一只手,手感触及的温热,让他心头为之一动。实在太真实了,若不是展陶意志坚定,他定要被骗过去。两手握紧的瞬间,猴子的另一只手猛的刺了过来,原来他手持短刃,抓住展陶一只手,是为了让他不方便行动。
幸好展陶早有防备,一把反扣住猴子的手腕,发力让其短刃脱手,猴子被识破后,凶相毕露,神情怨毒地看着展陶。奇怪是,他一语不发。
展陶问他,“你不会说话?”
猴子不语,似乎听不懂展陶所言,他这才明白,猴子只是恶念的化身,并不具备思考的能力,更和故去的猴子,没有半分联系。展陶拾起短刃作刀,朝方斜斜一划,猴子面容凝固,作黑烟弥散。展陶丢掉短刃,整理好心情继续前行,他以为快至神庙,该见到真面目了,却不料黑雾之后,依旧是看不到头的暗沌。
展陶看见了第二道光亮,相较先前,更亮更纯净,像是初晓曦光,让人错认为前方是出口,产生不必要的希冀。庙堂三步,如隔一万光年,这是佛陀的神通,想见佛陀,展陶必须闯过这关。此关口待他的是牧小枝,展陶的逆鳞或者死穴,也是他仅有不多的弱点。
“小妹?”展陶轻咦出声,再也无法淡定。
牧小枝穿的单薄,可她所处之地分明在下雪,她冷的直打寒颤,看着煞是可怜,展陶心疼的厉害,赶紧剥下衣服,给她罩身了。人的理智只存在于某些限定场合特定对象,于展陶而言,牧小枝一颦一笑便可让他失了智。没错,展陶眼眸柔情似水,他怜惜地抱住牧小枝,生怕她受了冻。展陶未曾发觉,虽然雪下的洋洋洒洒,可温度并不低,将外套给牧小枝后,他只有件单薄的衬衣,可他体表没有察觉到一丝寒意。
雾中的世界是虚假的,牧小枝自然也是假的,展陶并非浑然不知,他只是不愿去想,即便身边不是牧小枝,他又如何能下狠手将其杀死?有些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若登天,展陶不是神,有完整的七情六欲,他斩不了情,无论是亲情或是爱情。
更撼动展陶心弦的是,小妹有思想能说话,她看着展陶搭在她肩的手,微垂下头,略显羞怯道,“哥,谢谢你。”
展陶只是看着她,却不想说话,牧小枝从来不会对他说谢谢,因为以他俩的关系,这句话很多余。展陶湖泊般的眼睛,泛起一丝涟漪,他回忆起了很多兄妹俩的故事,有心酸也有甜蜜,但更多的是磨难后的挣扎痛楚。如果说展陶对于猴子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种兄弟间的同情惋惜,那么于牧小枝,展陶抱有十分歉意。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位不称职的哥哥,相比他的付出,牧小枝反而做的更多,在过去的时光里,更多是小妹在照顾他。记得初中向心仪女孩表白被拒,年轻的展陶至此一蹶不振,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要不是小妹拖着他去看那女孩同别人约会,展陶不知还要痴迷多久。是,自己心心念念想的,在别人眼中是唾手可及的东西,而所谓的高高在不可侵犯,在别人那已经成了玩到想吐的对象。
世人太多痴傻,展陶不止傻过这一回。又后来,初升高最后一轮模考,展陶发挥失常,排名大幅度下滑,他一想到不能和小妹一所学校了,心情郁结的想死。如果以这种心态应考,展陶铁定不了南城一高,然后,又是牧小枝出面,在家里用一桶冷水浇醒了躺沙发装干尸的展陶。
小妹帮了他太多,展陶知道自己的本性,他内里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保护不了牧小枝,更解放不了全人类,他只是个喜欢宅家里,无所事事的懦夫。然而这一面,只有牧小枝见过,只有他最亲最爱的人见过,所以,究竟让他如何下手。
雾更大了,浓的让人睁不开眼,展陶的衣襟被露水浸湿了,可见,已经到了清晨,可知,这个决定对展陶来说有多难。更难的是,牧小枝只是紧紧抱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她没有想害展陶的意思,或许,她的情感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她本身是小妹的一部分?展陶无法确认,只能任由内心猜测,心愈乱,他也愈乱。
然后,牧小枝说了句话,“哥,你有喜欢过我吗?”
展陶一窒,仿佛被利刃戳中了软肋,整个人都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