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长抬手将脸擦干净,没心情哭了。
对着方拭非,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
二人靠坐在旁边的碎石上,顾泽长把竹牌小心塞进怀里。
方拭非看见了,问道:“您来这里做什么?出门竟也不带个侍卫,知道多危险吗?”
“谁人会来与我为难,我在众人眼中不过一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顾泽长自嘲笑说,“而且我是陪嫂子来的。现在侍卫都跟在她身边。带太多人来,怕冒犯了佛祖,所以没带。”
方拭非:“哪个嫂子?”
“就是琰哥的妻室。”顾泽长说,“那日我去看他,听到嫂子说要前来祭拜求个平安,就请她带我一起来。我……我又没人带我拜过,怕犯了什么忌讳,会有何处不周到,所以请她教教我。”
方拭非想到在何山县的时候,他还是不信佛的。
其实坦诚来讲,她觉得身为皇家子弟,还是不要信佛来得好,最好是信什么都不要。杜陵就不大同意她涉及任何宗教事宜。
凡事何需求天?他们就是百姓的天。他心中应该有数,求神拜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我以为你不信这个的。”方拭非说,“若是有难,该找众臣相商,反正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什么真正的神佛之力的。”
“尽人事听天命。既然已经到听天命了,所以来求个心安而已。我自然知道,成事在人嘛。”顾泽长问,“你呢?你也来求佛?哦,不如我替你引荐一下此处的方丈吧。听他们讲讲佛经,还是觉得很有道理的,我听了一会儿,觉得能叫心境平和下来。”
“不必了。”方拭非说,“其实我是来查案的。”
顾泽长点头:“原来如此。”
方拭非说着又跑回去看了一眼,确定对面两人还在,才悠悠走回来。
“你这是在看什么人?”顾泽长问,“需要我帮助吗?”
方拭非说:“看着人而已,两只眼睛还是四只眼睛没什么差别。”
顾泽长换了个姿势。似乎是忍久了,见到方拭非,忍不住想要宣泄一下沉闷情绪。他叹了口气,感慨道:“方御史,你说琰哥会无恙吗?自他出事后,我忽然觉得京城里危机重重,谁人都不可信。开口说话,就生怕被人抓住了把柄。京城茫茫人海,我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倾诉的人。沉重、苦闷。莫非大家都是如此吗?”
顾泽长以为方拭非怎么也会说,你可以跟我讲讲。然后自己就告诉他,有些秘密不能同他人讲。
他根本没想到对方会给出第二个答案。
结果就听方拭非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那就憋着。”
顾泽长:“……”
这还是朋友吗?
“我送公子五个字。高处不胜寒。”方拭非说,“当你越发强大,站得越高,就会有越多秘密。但是请记住您的身份,即便您再想倾诉,也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不是人人都这么幸运,可以找到一个全然信任的朋友。即便找到了,那朋友也未必能陪你一生。权势,必是孤独的。”
方拭非拍他后背说:“您有此想,说明您开始有担当了。继续憋着,别告诉我。”
顾泽长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人都是有倾诉欲的,向自己信任的人,向崇拜自己的人。这就是为了有些高管被检举贪腐,都是由小妾给的证据。
“我憋。”顾泽长说,“我别的本事没有,但起码言出必行。”
二人正在说话,顾泽长说的嫂子就从上面下来了。
方拭非之前在府中与她匆匆见过一面,还有印象,同她颔首问好。
顾泽长看见她十侍女手中的红绳,忽然想起,叫道:“哎呀,我还有东西留在上边,请高僧帮忙念两遍经咒,这就给忘了。请嫂子在这里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贵妇点头,顾泽长就毛毛躁躁地跑上去了。
方拭非抬手扶额。
这孩子真是不惊夸。
贵妇看着方拭非,并未避嫌离开,反主动与她攀谈起来。
“你很得他的信任。”
方拭非忙道:“蒙顾侍郎抬爱,惭愧。”
“每次你来过后,他都会很高兴,还时常跟我提起你。”妇人说,“他从不与我提朝堂上的人,你是第一个。其实王爷看似随性,实则谨慎。一言一行,皆有分寸。我从未见过比他更矛盾的人。他人很好的,他人其实真的很好的。才没外面传得那么嚣张可怕。”
方拭非:“是。多亏顾侍郎屡次替下官说清,下官才能脱险。他面冷心热,此番恩情,下官终生感记。夫人往后,若有事相求,也请可告知在下。”
妇人说着伤心起来,情难自禁,用帕子半掩住面:“他曾经说过,若是有朝一日要他缠绵病榻痛苦求生,他宁愿就此离开,好来个潇洒痛快。我是真怕他了了心愿,一心求死。”
方拭非说:“他不会的。”
他不会的。
他都答应自己了,不看她将事情翻得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