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擦过傅恒的脸侧,也拂动她披着的风帽,半露出尔晴以荆钗松松挽就的一头青丝。
尔晴注意到,他望着她那渐渐苦涩的眼神,心湖突地静下。下一刻,颇不在意地抬手褪去了风帽,仰起一张小脸,无惧与他直视。是啊,你该好好看看,看仔细些,我这般断发的女子,与你富察傅恒今生定将再无可能。
他们一个在天涯之南,一个在海角之北,宛若春秋两季,永生不能同时出现,又该如何相配?
她是在警醒他,同时也是警醒自己,那些不该有的痴念思绪就应同风雪一般散去才好,不是么?
尔晴此刻的内心变得无比通透,曾经的她也是青儿那般的小女孩,因为年少的际遇去倾慕一个人,愿为他攀缘数十尺只为采撷树上那枚最贵重的果子,可这份感情……只不过一段保存很美的记忆罢了,有时过于执拗反而有损,她终究说服自己。
她渐渐舒展开表情,面上释然又极度素丽,缓缓上前一步,笑着对他说,“我受下了。”伸手接过他手上的红鲤,却独独没有道谢,她满眼的坦荡,分明在说:我不再爱你,你亦不再欠我,你我二人从此,便两清罢。
富察傅恒的眼眶倏地红了,看她毫无留恋地转身,只能怆然开口,一字一顿道,“我懂。”
她却终究没有回头,哪怕一眼,身影缓步走远,掩于朱门之后。
尔晴搭上门闩,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背靠在门上缓缓滑落,她无意识伸手摸向脸颊,却见满手浸染的泪痕。
此刻,门外的富察傅恒,想起方才尔晴平静淡然的眼神,宛如一双无形的大手扼在他的脖颈,喘不过气来,身上的伤口比不得心头刀割似的疼,他抚着胸口凄然转身,在漫天飞絮间挪动脚步,瘦削落寞的背影教人如何相信,他就是号称大清第一巴图鲁,身份尊贵的富察傅恒呢?
脚步愈轻愈浮,大雪迷蒙了双眼,终于,傅恒再也支持不住,訇然倒在了雪地中。
而此刻的富察府,早已乱作一团,身受重伤的傅恒少爷居然就这么不见了,傅恒之父李荣保爱子心切,立时向宫里递了消息,吩咐全府上下四处寻找。
最终,还是海兰察在雪堆中及时发现了快要冻僵的傅恒,将他背回富察府医治。
李荣保看儿子受罪,心疼不已,与夫人于外屋提起,“那女子毕竟断了发……”斧刻般的眉头深深皱起,他不忍傅恒为情所累,却也不能置祖宗法制于不顾。
傅恒的娘亲不禁抹起泪来,“老爷,那尔晴断发是因谁而断?况且,那孩子更舍命救了娘娘。”
李荣保沉沉叹了一声,他一生守心克己,而今上天为何要如此作弄在傅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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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晴这边早早睡下,躺在暖炕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日傅恒的到访已经打乱了她一切的平静,一豆烛光被她灭了又点。
却听门外响起细细的敲门声,“尔晴姐姐,睡了吗?”是青儿的声音。
尔晴下床打开门,果然是青儿小小的身子立于门外,手里还抱着一个枕头,只见她弯起一双笑眼,“尔晴姐姐,今日我跟你一同睡行吗?”
尔晴牵她进屋,小手有些凉凉的,二人上了暖炕,互相偎着。
青儿细小的声音传来,“尔晴姐姐,我……喜欢春望哥哥。”面上还带了几分羞赧情态。
尔晴被她的坦率一震,随即柔柔地笑出声来,“哦?是吗?”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小姑娘的额角。
却听青儿自顾说道,“我原以为是因他救了我,我心怀感谢,才渐生欢喜,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为何这样说?”尔晴不解。
青儿背过身去,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埋在枕间,声音闷闷地,“喜欢哪里会有什么旁的理由,一眼过后,便是无时无刻想见,心里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话音还未完,小姑娘沉沉的呼吸声传来,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尔晴无奈摇摇头,起身帮她掖好被角,心头却方才的话扰动,喜欢哪会有理由,只需一眼就无时无刻想见……青儿的话使得尔晴此刻的心绪更为纠结纷杂了。
而她同傅恒之间,又该如何解释呢?她忍不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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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打开门来,却是海兰察与明玉一同登门。
海兰察的面色凝重,而一旁的明玉却是双目红肿,一开口便是哭腔,“尔晴姐姐,富察侍卫之前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未愈,前日…又挨了冻,如今状况愈发不好,发热不止却喂不进药,口中只含糊唤着姐姐的名字,这样下去怕是会出人命的啊!”
尔晴听了,心下揪作一团,身后倏尔传来一道男声,回头望去,是青儿扶着袁春望出屋,平静地望着她,道,“尔晴,这有青儿伴着我,你快快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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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骨节分明的大手捋起了半截常服的袖子,正用皂角清洗着身前女子的秀发,大手在发间游走穿插,细细揉搓。
那日,尔晴见到病榻上的富察傅恒,简直不敢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