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盼竖着耳朵使劲听,可是真的听不见,倒是有些气味从门缝里飘出来。她心里突然一激灵,清荷那声音,与上一世自己被罗逾的利剑刺穿胸膛却还未死的时候一样,已经将近气绝,犹自喷着血沫用最后一丝力量在说话。
她简直要透不过气来,用力拍门喊着:“罗逾!你开门!”
门从里头闩着,她越拍越用力,感觉门板都震颤气来,木头的缝隙时大时小,被拍得木屑直掉。
但里头很安静,连罗逾的回复都听不见,仿佛刚刚那段对话只是个错觉。
“罗逾!”她心里像有密密麻麻的针在戳。听见他变成魔鬼的声音,太可怖了!她要证实一下,前一世一个女人的噩运是不是这一世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兑现?她是不是改了自己的命,却改不掉他的狠心和毒辣?!
终至力乏。
杨盼捧着肚子,两腿绵软,耳朵里“嗡嗡”地锐鸣,最终感到大脑一片空白,膝盖也终于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她扒着门缝,软软地贴着跪下来,一下子坐倒在地。
门口守卫的亲兵看她脸色一片雪白失色,额角密布汗水的模样,吓得头都要炸了,一边挓挲着手扶她,一边大喊着:“王妃,您怎么了?您是不是不舒服啊?”
门“咔”地打开了。
杨盼本就靠着门,此刻软软地往里栽。
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不消抬眸也知道是他。可是心里恨啊,根本不愿看他的脸。
他大概也是震惊的,好久才嚅嗫了一声“阿盼……”
他身上不再是冰片和墨香,也没有暖暖的青草味和男儿的气息,而是死亡一般的血腥气和铁片味。
杨盼在他衣襟上看到喷溅的血点,暗红色凝结在豆青色的丝缎上,宛如上等的青瓷上画着写意梅花。
他的那把短剑刚刚大概还握在手中,现在来扶掖她,所以丢在一边地上。雪亮的刃口上有一丝一丝的血痕,赤红赤红的,在好钢上如挂着蛛网一般。
再往里看,横陈着一具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淡紫色长裾,露出浅碧色的褶裙……
杨盼用尽力气捶了他一拳头。
然后她在失去知觉前,听见罗逾高喊:“叫军医来!”感觉脸颊上下雨一样,淋下一点又一点温热的水滴。
☆、第一七七章
杨盼醒过来时, 看到罗逾正坐在她床头, 他蹙起的一对剑眉一松,眼睛犹自有些红肿, 却粲然道:“你醒了!”
他有些赧然一般,喋喋地说:“军医说,还是饿得久了, 走路又急, 人就晕了。你呀!”他嗔怪着,又感觉是在宠溺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消耗得当然比平常要大咯。巴巴地给我送饭做什么?你先吃就是了嘛。”
杨盼盯着他问道:“清荷是一剑穿心而死的?”
罗逾的笑容凝结在嘴角, 过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我的剑锋利,她死的时候没有什么痛楚。”
他并不知道她此刻有多么痛恨他——只有受过这样无辜被杀的罪,才会知道这样的痛恨无关痛楚,而是绝望。所以, 即便他杀的是清荷,是个想跟她抢男人的侍女,杨盼也只恨他!
罗逾看她目光冷硬, 不由像做错了事似的低下头:“我……也是没办法……她是我父汗的人,要紧的话都不与我说, 却会把我的消息透出去。我马上兵马要动,又不能把她拴在马鞍上天天不停地看着, 开拔之前,只能杀了。”
他隔了一会儿又说:“我也割下她的头颅,塞在当时那个平城送过来的黑匣子里, 连着我写给大汗的信,叫人一道送到平城去了。”
这是他正式与父亲决裂的意思。他不想有后路,不想再忍了。
杨盼心里百味杂陈,只想骂他:那个头颅是永康公主的!那不是你阿娘!你被骗了半辈子,到现在也谁都不信!你这个无耻、蠢笨、狠毒、阴鸷的混球!!
她根本不想理他,问:“我孩子还好吧?”
“还好。”罗逾近乎讨好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军医看过了,说咱们的孩子在肚子里踢腾得可欢了!估计是个皮小子。”
大概怕杨盼若生了闺女会不满意,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有你这样的阿娘,就是个闺女大概也皮的。”
他又是粲然地笑:“我更喜欢闺女。”
杨盼戳了戳他的手背:“手挪开!我不爱人碰我肚子!”
罗逾讪讪地把手挪开了。
杨盼又问:“几时开拔?”
罗逾说:“我这里三日后,其他各支队伍也定了日期,分批从三路走,最终也从三边包抄平城。……”
杨盼不耐烦听他的兵策,打断问:“那我什么时候走?”
罗逾有些磕巴:“你不是……”
“我想好了。”杨盼冷冰冰说,“我不拖你后腿,也不叫你一颗心牵着挂着悬着,我跟王蔼去柔然,生完孩子就……”她好半天终于说:“就回南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