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道:“好,柔然兵的指挥,我来。现在来洗耳恭听你的战略。”
他们俩移步到沙盘前,秘密地谋划起来,那微缩的山川河流间,一颗颗黑白的棋子被两双手挪动着,在沙盘上摆出一个又一个阵势来。谈到打了三更,终于是谈完了。
一直亢奋的两个人,这才感到无比的疲劳。窗外星辰点点,撒在墨蓝的天幕上,牛斗星明亮地闪烁着。
王蔼打了个哈欠说:“太晚了,得叨扰殿下家的客房了。”
罗逾摇摇头:“不怕你笑,都护府本来就不大,我又是临时居住,客房都没有收拾。你若不嫌,书房后头梢间有榻,将就一夜如何?”
王蔼是个不怕将就的人,点点头,但接着又问:“那么殿下还回公主那里?”眉梢不由一挑,仿佛在说:不是刚吵架么?还回去腻歪?
罗逾脸色不甚好,迁延了片刻说:“我也睡这儿。梢间一张卧榻,一张条榻,你是客,你睡宽敞的那张。”
王蔼又是挑眉,最后笑道:“虽然不是第一次同处一室,不过这次是殿下主动邀约,我倒是受宠若惊了。”
罗逾一皱眉。
他要一丝不苟地洗漱,换好寝衣时,王蔼已经倒在卧榻上闭着眼睛,呼吸匀净,好像就要睡着了。
“别睡。”罗逾说。
王蔼努力地睁了睁眼睛:“殿下还有吩咐?”
罗逾点点头:“我想问你们南边前朝永康公主的事。”
王蔼半睁的眸子里精光一闪,所幸天黑烛黯,罗逾又是局促地在发问,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王蔼试探道:“怎么会关心这个前朝的公主?”
罗逾毫无温度地一笑:“好奇。听阿盼说起过多少次了。”
王蔼笑道:“前朝的朝政和军事,我或许还懂些,宫廷和贵室那些事,我就不熟悉了。永康公主是末帝的嫡亲妹妹,后来末帝被废为建德公,那位永康公主好像再没有消息。不过这里头的密辛,殿下难道不该问广陵公主?”
罗逾摇摇头:“算了。”
王蔼见他解衣就寝,黑暗里,他大概在狭窄的条榻上睡不好,颀长的身影翻来覆去的。
“殿下,广陵公主曾帮助国舅修前朝史……”
“我知道。”罗逾停止了在条榻上的“翻烧饼”,沉沉说,“她也懂好多事,但是不告诉我——大概是怕我猜疑,唉……”
他自顾自摇摇头:“早该问她,可惜现在晚了……”
最后对王蔼说:“睡罢,明天还要辛苦你先送阿盼去柔然。拜托了!”
已经是第二次说“拜托”,以往针尖对麦芒的他,托付杨盼,不惮繁礼。王蔼明白,罗逾不肯去问杨盼,只有一个缘由:不想让杨盼对他重新产生希望,不想她再次怜惜他、不舍得他——亦即是,他不能让杨盼有留下来的理由。
☆、第一七八章
杨盼坐上云母车, 透过帘子回望了瑙云城, 城墙的雉堞上能够看到士兵们正在穿梭忙碌着,她努力地眺望, 可惜终究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她回过头,放下帘子,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无声地啜泣起来。
春日的草原果然如罗逾说的那么美。天上流云融融, 一片芳草如层层翠色染就, 茫茫地连接着天际,无数的草花散发着清爽的香气。突然,会有一阵马蹄声响起, 朝车窗外望去,就能恰见一群野马飞驰而过。
杨盼问在她身旁骑着马的王蔼:“咱们到了?”
没等他回答,自己又落寞地说:“好几天了,罗逾那里应该开拔了吧?”
王蔼听她语气, 不由望了她一眼:“可不是。兵贵神速,他指挥组织三路人马,要往平城去, 迅速形成环围之势;我这里送公主到柔然腹地之后,也要带人前去增援。”
杨盼叹了口气:“他真是讨厌, 可是,我还是担心他。被骗了这么多年了, 还傻乎乎地为她卖命。”
王蔼默然着,杨盼也默然。
一个是有些愧疚难言,而另一个则是追悔莫及。
追悔的那个终于说:“我现在后悔了。我应该拦着他, 哪怕他气急了时那把剑是往我胸膛里刺,我也该拦着他!该告诉他,那个人头,我一定没有认错,那一定是永康公主,那一定不是他母亲!”
王蔼终于忍不住接话:“公主!这是无用的后悔。像现在这样放手才是对的,每个人必须面对自己的命运。”
杨盼有些愤怒地看了他一眼:反正前去送死的不是你,是么?
王蔼无视她的怒容,骑着马面朝着前方,悠悠地说:“我阿父王谧吧,是追随陛下的武人出身,原本虽不是世家大族,不过以部曲而补小吏,日子也能过得舒舒坦坦的。我阿娘老是笑他,就因为好赌,与陛下成了莫逆,然后追着他的步伐开国立功,如今封侯拜相,却是回头想一想每一步,都感觉后怕。”
杨盼当然知道王谧,不过想想他后怕的心态,虽然窘,倒也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