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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用完, 宫人进来送洗手、漱口的水, 收拾完桌子,又都躬身退了出去。皇帝拿起书案上的奏报, 对沈岭说:“他舅,咱们继续商议。”
杨盼问:“我……我怎么办?”心里想:皇帝事务多,军务急, 她那点小消息, 估计他们也不会在意了。巴巴儿地赶过来,估计也白搭,想是又要被赶出去了。
皇帝看看她, 又征询地瞧瞧他的布衣宰相,笑道:“你在旁边伺候笔墨吧。”他用牙咬了咬一枝御笔凝固的笔尖,又对杨盼抬抬下巴:“砚池里的墨不够了,你磨墨。”
居然不避她!
杨盼倒有些惶惑, 到书案边小心地研墨。
皇帝在家里人面前,还是一副粗豪样子,抖抖手上的奏报, 笑着说:“其实我也看穿了,石温梁没戏。只是西凉皇帝刚刚赔了我们一笔, 才喘上气,又给他这么一搅闹, 内里自然暗波涌动,估计那位皇帝陛下连觉都睡不好了。”
杨盼插嘴说:“我问了罗逾,他说石温梁原是李耶若的亲卫, 后来当了武州郡王的帐下副将。他估计……也喜欢李耶若。”
沈岭目视她笑道:“不错。罗逾没有骗你。”
杨盼吸了一口气,又说:“还有西凉的皇帝,名分上还是她堂叔,据说,也喜欢她,只是不能而已。”
“那他还算晓得要脸。”皇帝冷笑着评价道,“而这个石温梁不是笨透,就是痴绝。在武州造反,西凉必剿;檄文上攻击我,我必然不会帮他。可是他还义无反顾地举兵——简直是自寻死路。”
然而,在已经大伤元气的西凉而言,这场战火让各处强藩蠢蠢欲动,让国君忧心如煎,让百姓无生路可走——揭竿而起的队伍只怕马上就要星火燎原!
“红颜祸水!为一己私仇,置国家和百姓于不顾。李耶若的聪明和心计,简直是大恶和大愚!”皇帝说,“这样的女人,她以往能够让不少人为她痴迷,因此使她膨胀起来,大概会以为还能玩弄我于股掌间?我看,她也该得点教训:不仅我不会要她,其实连他们自己的皇帝都知道要把她远远地送走!”
皇帝又转向杨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今日是见了罗逾套了他的话?”
杨盼点点头。
皇帝追问道:“他说到西凉的内政,似乎挺熟悉的。可曾和你说过,西凉与我国前朝,有若干矛盾,如今时过境迁,我们倒也想修好。他父亲那里,他能不能写信去劝谏?”
杨盼期期艾艾问:“这……为什么要我说呀?我和他……又不熟……”
这话说得皇帝和沈岭都笑起来了,笑得杨盼尴尬又奇怪。
皇帝正容说:“实话告诉你,做质子的,在两国交兵这样的情况下,总要有所付出,对敌国也是威慑。他若连修书都不肯,或者修书之后亦无用处,那么,我们就要想其他办法来威慑了。”
杨盼想起李耶若反复在讲的“要脑袋”的话,不知怎么心突然揪紧了,这么大好的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是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那么想罗逾死——他存着异心不假,但是这辈子,他还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若说以后或许会做,又是不是成了“莫须有”的罪状了呢?
她那一点小落寞和小不安落在两个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的人眼睛里,彼此交换了神色,却都默然。
半晌,皇帝才说:“不过阿盼说的也是。这段日子,给你压的担子确实有点重,而且总是这样自毁形象的任务,只怕我们阿盼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些委屈。你既然吃饱了,若是还有重要的话,现在就说;若没有什么要说的,就不用在这里了,还是去显阳殿看望看望你阿母,顺便跟她说,我今日和你阿舅商量事情,要晚些回去。”
杨盼所知道的消息也就这么多,她如释重负,“哎”了一声点点头,辫子一甩,丫髻上两只金累丝的蝴蝶一弹一弹的。
见她揭开帘子出去了,皇帝亲自去闩了门,在窗户里瞧着她出了外门,才回身对沈岭说:“不要急罢。罗逾肯跟她交底,说明他心里还是有谱的,并非一味地唯李耶若的马首是瞻。但他有其他什么心思,现在打草惊蛇太早,于事情无益。”
沈岭说:“阿盼这次经了那么多事,感觉比以前稳重聪慧多了,而且肯动脑,肯吃苦,肯担当,真真像个国朝的公主了!”
皇帝露出微笑,心底里对女儿感觉满意,他点点头说:“如此,我的军令已经发出了,就看这次奇袭能不能成功了。”
皇帝在雍州的军队,奇袭武州成功的消息,半个多月后传回了建邺。
皇帝在朝笑道:“后生可畏!这次朕并没有亲自出马,不过遥制而已,也能一举功成,确实可喜可贺!朕已经下令将扰乱边疆、出言不逊的武州副将石温梁绑缚回京,举行献俘大礼。顺带褒奖为国效忠效死的各位将士,也一道回京加赏加封!”
群臣欢腾,山呼万岁。
李耶若告假,杨盼叫宫女可儿悄悄向御医打听,答曰李耶若是真的病倒了,脉象乱而弱,既是旧症,却也加重了不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