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逾回到西苑,腿脚里都是飘的,今日他等于在生死一线徘徊了一回,若不是杨盼那番不太聪明的插嘴,只怕他的坚持,已经要成为李耶若继续攻击他、拉他垫背陪绑的理由。
和李耶若裹在一起,真是他最大的败笔!
突然,他听见门被敲响的声音,浑身都是一激灵。好在片刻后就冷静下来,罗逾没有听见那些狗的吠叫,那么,院子里来的自然是故人。
“公主请进。”他拉开门,恭恭敬敬地说。
杨盼蹭蹬在门槛上,并不进门,罗逾知道南边男女大防规矩重,也不再强求,低头半天才说:“今日谢谢公主搭救。”
杨盼盯着他,说:“搭救?这个词用得好夸张。”
罗逾苦笑了一下,拱手说:“我心里明白。”
“李耶若这么美,又这么喜欢你,就是娶了她,你也不亏。”
罗逾抬眼望着杨盼,小姑娘比他矮一截,此刻挑衅地抬眼直视的样子,眼睛显得格外大,下巴显得格外小巧。罗逾不由有种对她的亲切感,伸手想摸摸她的辫子,又觉得不合适,偷偷又把手缩了回去。
他对杨盼说:“亏不亏,那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阿娘和阿耶,就是那种凑在一起、没有感情的夫妻,所以……”
他一脸的落寞,杨盼一眼就看得出,他不快乐,在他的家庭里,他充满着热忱的责任感,但是依然不快乐。
杨盼突兀问道:“今天李耶若说的话,说到罗右相家的四郎君身子骨不好,等闲不出门,是什么意思呀?”
罗逾苦涩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今日李县主一嗓子喊出来,大概无数的人心里都在犯嘀咕。你也不用试探我啦。我不是罗右相的儿子——他一直主张联合北燕,共抗南秦,大凉输了之后,他心里惶惶不安,唯恐遭到报复,怎么敢把亲生儿子送过来?我是他家里几位小郎君的伴读,年龄和长相有几分近似罗右相家的四郎君,恰巧四郎君一直不大见外人,就偷梁换柱了。”
杨盼不料他竟然就这么说了,眨着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又问:“那你本名叫什么?”
罗逾道:“无名小卒而已。我都听惯了‘罗逾’这个名字,再叫我其他的只怕我也不习惯了。”
他最后清朗朗笑道:“今天说出来,我心里也坦然了,不过,我还是请求公主,这件事闹得大,又会是两国纷争的因由,老百姓厌战已久,再为我,或者我的恩主的错误引起一场征战,我真是国家的罪人。我愿意一力承担所有的惩戒,死,我也不怕。”
杨盼很想问问他,他可知道后来他一剑杀了她之后,两个国家的兵燹惨烈难言,白骨盈于野,血流汇成河?那时候的他难道就没有一丝慈悲意?
还是,今天他说的话,又是另一种花言巧语?
杨盼忆起她的孤魂在野地里飘浮时看到的一幕幕情景,心里对他的恨又夹杂着此刻对他的复杂情绪。
罗逾错愕地看到,他几句话之后,杨盼的眼睛里滚出的大滴大滴的泪珠。
他心里一揪,再想不到杨盼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竟然对他的命运如此关怀,温暖的滋味从心尖儿漫开,可是他陡然又想起母亲耳提面命的那一句句话,镌刻一样深深印在他的骨髓里,让他不敢有丝毫放松——那是他宁肯死,都不能忘记的严训。
罗逾低声道:“太晚了,公主请回吧。”
杨盼身体一转,辫子甩到罗逾的脸上,她轻捷地飞奔而去,隐隐还听到一点压制住的哭泣。而在罗逾脸上,被辫子抽过之后麻麻的微痛,夹着那道熟悉香味,经久不散。
因为国家大庆,所以第二日书房放假。杨盼无心玩耍,早早地蹲守到皇帝的玉烛殿后门,等皇帝一下朝,往皇后宫而去的时候,正好被女儿逮个正着。
“阿父……”杨盼的眼眶还有点红肿,瞧着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皇帝本来昨日跟国舅一番密谈,心里就一万分感觉对不起女儿,哪里还能见得她这副样子!连皇后那里都顾不得看望去,急急道:“乖囡,会稽和广陵新进贡了莲子和芡实,还有北边进贡的真定梨、安邑枣,甜得很。阿父叫送些过来,咱们找个僻静地方边吃边聊。”
他的女儿听到好吃的,果然破涕为笑,还不忘问一声:“阿母和弟弟们有没有?”
皇帝笑道:“都有,都有,但是请你先尝一尝,哪个最好吃,就先给你阿母送过去。”
他们找了一处打扫干净的僻静宫院,在作为景观的小廊亭里摆了一桌瓜果,把服侍的宫女宦官都遣到外面。
想问题想久了会肚子饿,杨盼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肚子,先好好地吃了一顿,一抬头见皇帝正含笑在看她,而且还延续着他穷困时的老习惯:“你吃,多吃点。我不吃,我不爱吃。”
杨盼拈了个大枣,硬是塞到皇帝的嘴里,嗔道:“阿父怎么还是穷酸样!贡品那么多,吃两个又不会不够!”
皇帝享受着女儿的孝顺,摇摇头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看你那两个弟弟,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