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站直身子,克制着双腿不能自制的颤动,过了好一会儿,潮水似的痛楚退却了一些,他努力平静地说:“出去,向陛下,谢恩吧。”
那侍卫倒也敬他——刚刚使了多大的暗劲儿,他当然最知道。
皇帝仍用刚才的姿势抱着杨盼,看着罗逾步履蹒跚,艰难地扶墙走了出来。他一摆手,止住了罗逾下跪的姿态,对那行刑的侍卫喝道:“还不扶着?”
刚刚,施杖声音沉闷,现在,衣摆血迹斑斑,而这个少年从始至终一声未吭,此刻煞白的脸上也没有懊悔或愤恨。他竭力平息着气息,对皇帝谢恩。
皇帝促狭地说:“谢恩不必了,你谢朕什么呢?”眸子锐利地盯着罗逾。
罗逾颤着声气儿很快答道:“谢陛下给我替广陵公主受责的机会。”
埋首在皇帝怀里的杨盼已经大为震动。她略略侧头,从指缝里看罗逾。
好吧,就算他说的都是故意骗她的话,就算他挺身而出替她挨打是故意要讨好自己的手段,此刻,他站在那里,没有风而微微颤抖,额角豆大的汗水在秋阳下闪着晶莹的光,嘴唇上都是血红的牙印……
杨盼的心里陡然一酸:这不也是个傻子呀!
皇帝觉察女儿的手揪紧了他的衣襟,不由紧一紧胳膊提示她。
杨盼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是她在使苦肉计,不是他!这是她在使美人计,不是他!
阿舅跟她说过,古来成大事的人必须狠得下心,黑得下手,善必须是大善而不是懦弱,至圣至强之人必须“忘情”。
她懂。
皇帝对罗逾和声说:“唉,你也是个傻孩子!来两个人,先送他回西苑养伤吧。”
罗逾被扶着转过身。杨盼看见他身上一片一片洇出来的血渍,心里突然抽搐般一绞。
杨盼内心最深处的声音在说:上一世你爱他刻骨,这一世,这一份爱并没有被淡忘,所以才会心疼他。这种感觉,用恨去遮掩,恨越重,难道不意味着爱越多?
二舅还说过:“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皇帝觉得胸前有点湿,不需低头他也知道,那是阿盼的泪水浸过来了。他心里有些忧愁,豆蔻年华的小女儿,一旦动心了该怎么好?
☆、第四十七章
罗逾被扶到西苑自己的屋子里, 浑身的力气已经像被抽干了一样, 好容易可以躺下,顿时死过去一样昏睡起来。
再醒过来时是被痛醒的, 窗帘都没有放下,能看到墨蓝的秋空中撒满了星子,银河的一角落在窗沿上。他想起身放下帘子, 试了两试觉得难以动弹。又觉得身后板结着血渍, 动一动就硬邦邦地硌着人,亦只能一点一点挪到榻边,打开衣箱寻洗换的裈衣和下裳。这一点点动作, 已经又累又痛,眼前金星乱冒,背上又被汗湿了。
他倒也够坚忍,只不过觉得湿腻难过, 便生出对自己肮脏皮囊的畏惧来。
忍着撕裂皮肉般的剧痛,把被血黏在身上的裈裤褪了下来,又将汗湿的衣裳全部换掉。身上一跳一跳的痛, 心却平静了。白天睡过了,这会儿怎么也睡不着, 疼痛倒也使他聚神,脑子里开始盘算皇帝今日的几项责罚。
明显是不怀好意的:打他, 或是出于给女儿出气;命他去建德公家磕头,明显是出于试探;而把他发到军中,不管皇帝的目的是什么, 确实给他带来了大_麻烦。
但是福祸相依,这麻烦也不是不能化解——只看怎么化解罢了。
这样想着,觉得拜会建德公皇甫道知的家人,倒不失是一个机会,可以好好观望一下,能不能有为他所用的人。
行刑侍卫下手虽然不轻,到底也不敢下死手,而且打的数量不多,三五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罗逾起身确认行走无碍,便上书要去拜皇甫道知的神主。皇帝自然批了,而且还派了软轿和几名虎贲侍卫一道陪同。
到了皇甫道知摆在建邺城外、皇甫氏家庙的灵堂里。前朝消亡,原本的太庙拆毁,琉璃瓦的屋子改成了民人所用的灰瓦,家庙的格局也缩得很小,墙外是大片农田,墙檐上爬满了丝瓜、扁豆的长藤,绿荫里结着无数的果子。大门开着,根本没人守——跟所有的农家院子一样。
罗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在虎贲侍卫的陪同下进了屋子。灵堂里犹自挂着白布,神主是刚刚写上的,供盘里寥寥地摆着几个馒首,皇甫道知还没改嫁的几个妾,跪坐在地上的蒲团上,闲着嗑瓜子聊大天:
“我可守不住了!皇甫家也就剩几个宗亲还苟延残喘,又没权、又没兵,还能复辟?哈哈哈……”
“极是呢!想想当年挨他的打……哎,要不是有个孩子养,我早就——”
突然看见进来的人,几个妾都闭了嘴,又觉得不对,赶紧把装瓜子的纸袋藏到裙子后面。
其中一个问:“各位官爷是来?”
虎贲侍卫们都不说话,退了半步让罗逾一个人孑然立在最前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