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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见叶凤歌踌躇恍惚,妙逢时叹了一口气,下了小榻捋了捋衣摆,随手将那本蓝皮册子又递回给叶凤歌。
“你先拿着,”见叶凤歌茫然看向自己,妙逢时未做解释,淡淡笑道,“天色尚早,陪师父出去四下走走吧。”
每年立冬后,傅凛就要忙着与账房的人核对整年账目,今日早早起来吃过饭、喝过药就去书楼核账,只是派了承恩过南院来告知,请妙逢时稍待到午后再往北院去诊脉。
此刻瞧着自己家小徒弟愁肠百结,妙逢时放心不下,便打算趁这几个时辰空闲的当口与她出去走走,也好换个地方说些师徒间的体己话。
叶凤歌将那蓝皮册子抱在怀中,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师徒二人并肩出了大门,顺着通往后山药圃的盘山道慢慢悠悠地走着。
初冬的清晨有些萧瑟寒意,叶凤歌将那蓝皮册子抱在心口前,聊胜于无地挡着点风。
妙逢时舒展了双臂,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晨凛冽澄澈的空气。
“小啾啾,对你来说,我大概不是个多好的师父。对吗?”
她是个散仙性子,又醉心于医理钻研与实证,要么在外行医,要么在家魔怔似地翻阅医案,对座下弟子在课业与职责之外的关心实在很少。
叶凤歌摇头笑了笑,认真答道:“若没有师父,我大概根本活不到这么大。光这一点,您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了。”
她顿了顿,转头觑了妙逢时一眼,“师父想说什么?”
妙逢时欣慰又惭愧,自嘲般扬起唇角,惆怅地叹道,“我想说的是,其实你很清楚,事已至此,傅凛这个病例的行为表征,对妙手一脉来说已没有记录价值,按规矩该将你召回,另行派往别处。”
在叶凤歌的逾矩下,傅凛的行为受她的影响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实,没有再继续记录的必要了。
“若你拒绝接受师门的召回另派,那就意味着,你会成为继邝达之后,又一个被师门除名的人。”
叶凤歌轻咬唇角,苦笑仓惶。
妙逢时心疼又了然地点头,“其实你此刻真正犹豫的事,并不是该留下还是该回师门,而是该以什么身份留下,对吗?”
虽知道自家师父眼睛毒,可当她如此精准地勘破了自己的内心时,叶凤歌还是忍不住惊骇了一下。
“师父,我……”
妙逢时笑着摇摇头,举目望着前路,边走边道,“慌什么?你算是我亲自带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你?早上我一听北院厨房的掌勺大娘说,你平日里食量大得很,我就知道八成是带不走你的。”
所以才刻意提到邝达,试图对她有所警示。
“难怪师父从小厨房一出来,就立刻叫人来唤我,原来是掌勺大娘那里漏了口风。”
叶凤歌讪讪地挠了挠眉梢,抬起无奈笑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现行的孩子。
无从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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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山这头宅子里所有人——包括傅凛——都不知道,叶凤歌拜入妙逢时门下的机缘,其实与被遗弃差不多。
那年的叶凤歌已有五六岁,半大小孩儿了,许多事大致都是懂的。
她家是宜州一户寻常人家,早年还薄有几分祖上传下的田产,之后却被她那嗜赌成性的母亲输了个精光。
好在叶凤歌的母亲在输光家产后幡然醒悟,戒了赌,与她父亲一道,靠替人做些散工养家糊口,养活一家老小勉强度日。
叶凤歌的上头有个先天腿疾的兄长,还有个那时才进官学书院没两年的姐姐;再加上她那时还小,做不了什么养家糊口的事,家中三个孩子便都只能是花钱的小漏斗。
靠着父母做散工的微薄收入养活一家五口人,日子本已过得勉强至极,偏生那年她的母亲又生下了个小姑娘。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家中拮据,她的母亲产后调养进补都跟不上,大伤了元气,只能时常卧床,便连散工也没法再去做。
这下就成了她的父亲一人要养活六口,日子简直要没法过。
恰巧那年妙逢时走访宜州各地物色药门弟子,叶凤歌的父亲通过乡邻得知这个消息后,与她的母亲商议之下,就将她“送”给了妙逢时。
毕竟,少一张吃饭的嘴,家中的负担就轻许多,况且妙逢时还补贴了叶家一笔银钱。
对那时的叶凤歌来说,父母此举无异于将她丢弃。可她也知自己这一走,凭着师父给的那笔钱,父母兄姐和才出生的妹妹便算是稍稍有点活路。
于是就不哭不闹地跟着妙逢时走了。
被带回师门后,妙逢时很快就发现,这个总是对人笑眯眯的小姑娘,居然有一种与年龄极为不符的克己与忍耐。
她于功课学业上诸事勤勉,让做什么做什么,从不需师长多费心。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