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把汗的焦虑模样,傅凛倒是云淡风轻的气派:“不管他们信不信,我没想做什么,只是需要个说法。”
五日前妙逢时替他诊脉时,曾意有所指地说过,有时人之所以对某些人某些事心怀恐惧,甚至长久被那恐惧所束缚困囿,不过是因为“不明所以”。
他想,若能知道傅雁回当年为何失心似地对他痛下杀手,他大概就能推倒内心深处那间隐秘的小黑屋子了。
他不想再被那小黑屋子轻易主宰,因为每每那种时刻,叶凤歌看起来都很心疼又很无措,小心翼翼的隐忍许多。
他不要她将来一直那么委屈地迁就自己,他要给她一个很好很好的傅凛。
要给她一个水灵灵光彩照人,让她望之心喜的傅凛。
只是这样而已,他没要借此对付谁。
“虽与你做这笔交易是临时起意,但我没打算赌你的人品,也没打算赌我的运气,更不可能赌傅家的仁慈,”傅凛望进堂姐的眼底,直言不讳,“尹家姐弟为何被送到我那里,我早猜到了。”
他此言一出,傅淳的面色霎时刷白,难以置信地将牙关咬得死紧,眼睛瞪得大大的。
傅凛唇角勾起没有温度的弧,语气无波无澜:“傅家推你这个卫戍校尉背下所有黑锅,分量足够,责罚力度也足够,所以官学书楼失火案便只到你为止,没人再往下查,连当日斗殴的另一方是谁都没个定论。毕竟,若再往下查,或许就要牵出当夜与漕帮当街斗殴的人,是傅雁回的姻亲外甥这件事,对么?”
傅淳眼中盛满惊疑,鼻翼微微翕动,周身似乎凝起防备的气团。
“三堂姐莫慌,这些不过是我这一个多月里闲来无事时,窝在书楼中胡乱揣测的,未经实证。”傅凛无害地淡挑眉梢。
“倘若我没猜错,失火的源头其实并非漕帮的人,或者说并不能全赖在漕帮头上。真相或许是,当日与他们斗殴的尹华茂非但难辞其咎,且多半至今都还有迹可循。而漕帮嘛,大约是暗地里与傅家达成了什么交易,得了好处,这才舍了那五个涉事的帮众,始终没有咬出斗殴的另一方是尹华茂,对么?”
若不是尹华茂那莽撞的蠢货留下了连傅家都扫不干净的把柄,而那把柄又正好足够将处于傅家核心的傅雁回拉下水,以傅雁回那从不低头服软的性子,怎么可能拉下脸面亲自将他送到桐山!
当日傅雁回不但生受了傅凛的冷漠以待,态度虽冷淡却还算客气地委托傅凛代为收留尹家姐弟——
按照傅雁回平常的行事做派,当真可算是破天荒的奇观。
傅凛事后冷静下来稍一推敲,再连上裴沥文说的官学书楼失火案相关种种,很快就明白了整件事里许多蛛丝马迹下的猫腻。
在傅淳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中,傅凛哼笑出声:“京中言官御史们之前弹劾傅家无果,不就是因为没有直接指向傅家核心的实证么?”
而言官御史们的弹劾奏折不要钱似地往上递,谁敢说这背后没有陛下的默许?
毕竟今上对日渐坐大的世家势力,早已隐隐显出不容之意。
“所以,三堂姐不必为我担忧,我既开口与你交易,心中就自有后手。若傅家与我为难,那大不了,就玉石俱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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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淳震撼地望着眼前的五堂弟,脑中有许多感慨千回百转。
自当年傅凛被送到桐山别业后,无论家主、老太君还是傅雁回,对他的事都是能不提就不提,只不准家中有人私自去桐山扰他养病。
这几年傅凛名下商事多由裴沥文出面奔走,本家的人没机会见到他,对他的事大都是从外面听来的。
就傅淳所知,临州各城但凡透过裴沥文与傅凛间接交过手的大小商家,对傅凛的评价都很复杂。他们叹服于傅家五公子的识谋善断与果决胆色,却也非议着他的皮里阳秋与手段狠辣。
从前傅淳认为,这些不过是因傅凛甚少露面而显着神秘,外人再加油添醋地传来传去,最终就三人成虎罢了。毕竟只是个还没满十九的年轻人,再怎么也不至于有旁人口中那样复杂深沉的狠辣吧?
直到此刻,傅淳才知从前对这个五堂弟误判得离谱。
自己方才与他交谈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就那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他不单临时起意做了个风险巨大的决定,还将其间的利弊权衡透通,进退方寸全算得稳稳当当。
仿佛端坐中军帐内运筹帷幄的主帅,或许永不会亲自挥刀上阵,却杀伐决断于眨眼之间。
方才傅凛说过,以往他不愿面对“险些被生母杀死”这件事,因为太疼。
可今日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幽幽冷冷,轻轻浅浅,却没有回避,没有畏怯;却也没有轻率,没有鲁莽。
冷静权衡,大胆博弈。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能在最短时间内谋算出怎么做,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是长年累月孤独而野蛮地生长起来,才会拥有的强悍生命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