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唇却有轻微地蠕动。他好像清醒了,又好像昏迷得更沉,他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气音也没有。
何虎皱眉,艰难观察他唇形的开合,然后,隐约明白。
他在说:“阮念初,我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想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风霎时凛冽如冬。
*
段昆把瓦莎葬在了暹粒市,她的家乡。
柬埔寨人的葬礼,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盛事,一场传统葬礼办下来,需耗时四十九天,花费数千美金。段昆没有那么多钱,他只是简单找了个塔陵,买了一个中等价位的骨灰格,将她安置。
他在塔陵附近租了个屋子,住下来。
塔陵位于暹粒市郊,周围有两个小村落,没多久,附近的村民便都知道了,这里来了一个傻子,是个中国人。
傻子总会在日暮时分,到塔陵来,对着一个灵位絮絮叨叨。
塔陵的守门大爷很奇怪,问他,这个灵位是你老婆?
傻子摇头,回答说不是。
大爷更奇怪了,又问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傻子说,还没有关系。
大爷没有注意到他说的那个“还”字,只是摇头,傻子就是傻子。非亲非故还跟个大孝子一样,的确是傻子才能干出的事。
“快点儿啊。每次都是快下班的时候来,也不早点。”大爷嘴里抱怨着,转身走了。
整个空间瞬间沉寂下去,只剩下一个傻子,和灵位照片上笑盈盈的女人。
段昆看着那张照片,良久,忽然傻笑起来,“我给你选的照片好看么?我觉得很好看。你平时总板着脸,难得有张是在笑的。”
女人还是那副笑脸,安静地看着他。
段昆把带来的一枝稻花,放在照片旁边,歪了歪头,“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喜欢什么花。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花。总之我带来了。”
说完,他转过头,透过窗看向遥远的西边。余晖下,万籁俱寂,佛香依稀。
“以前听你跟达恩说,你喜欢夕阳。”段昆打量着那轮将落不落的明日,良久才道,“真的很美。”
这一次,依然无人回应。
段昆背靠安放骨灰的灵位墙,坐在地上,伸手去摸烟盒。目光扫过墙对面禁止烟火的标志,把烟点燃。
透过青白色的烟圈,他看见远方葱郁繁茂的树林。
“出卖达恩的事,你怪我么。”段昆轻声问。
屋外,不知是谁撞响了梵钟。
夕阳把天烧得更红。
段昆深吸一口烟,无意识地说:“瓦莎,如果没有他,我们之间可能会不一样。”说到最后他低下头,拿手捂住了脸。其实,他想起这个女人最多的,既不是她多年来对达恩近乎愚笨的痴情和忠诚,也不是她生命尽头时悲凉的收梢,而是在边城那一天,她和他走在乡间小径上,有树,有泥土的芳香。
她有些生气地瞪着他,说道:“你只是个傻子,你懂什么?”
段昆头越埋越低。烟烧到尽头,将他的手指烫得通红。这轻微的刺痛是一滴墨,穿骨入缝,淹没四肢百骸,又在汇集到他心脏附近时变成一把刀,最后深深扎入。
他捂着脸,呜咽声在一片寂静中清晰而真切。
“我只是想救你。”他不断重复:“只是想救你……”
这一次,还是无人回应。
这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夕阳彻底落下山头时,段昆离开了塔陵。达恩对瓦莎,究竟有没有爱,段昆不知道,达恩引爆□□时,瓦莎的内心是喜是悲,段昆也不知道。段昆只知道,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起风了,沙子吹进他的眼睛,干涩得有些疼痛。
他漫无目的走在暹粒市郊一带。身边走过几个刚放学的柬埔寨小孩,他们拿着糖果和风筝,唱着不知名的童谣。
段昆拿出手机,翻看短信箱。最新一条来信是七天前,备注名只有一个“杨”,短短两个字:多谢。
他将这条消息删除,然后找出另一个号码,编辑内容:我以为,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
最后摁下发送键。
尽管,明知无人回复。
什么都没有。
*
资料追回来了,达恩境外武装集团被彻底捣毁,猎鹰背负了整整十二年的使命,终于宣告完成。
任务结束后的第十五日,猎鹰返程。
去机场接机的人很多。空军司令部的张副司令,政治部委员杨正峰,云城军区的各位首长,手捧鲜花的少先队员,还有当地的两个主流媒体。所有人都在等待英雄凯旋。
最后,副队长程川代表猎鹰大队接受了表彰。
这个消息在不久后,上了国内军事类新闻头条——空军某部顺利捣毁境外恐怖分子老巢,凯旋归来。部分官兵壮烈牺牲。
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