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恨他。”叶棠轻声道,“与其恨他不如恨自己,总要把人逼到两难。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在一条道上,我还要去撞南墙。”
华霓拍了拍他的脊背。
叶棠道:“而今北川学门在下头有些时候了,早晚会杀上来。到时候,你带着乾安走,我和星朗大哥替你挡一阵子----你们孤儿寡母,以后离开水月宫,纠集一些散落四地的教众,别再为非作歹,安生过日子吧。”
华霓唾道:“你和仇星朗谁也别说这些丧气话!”
叶棠凝望进了她一双美目,前所未有的严肃:“阿姐,我认真的。你知道我的伤,活不了多长时日,与其一天一天地耗下去,不如……”
“叶棠!”华霓呵斥道,“你给我闭嘴,闭嘴!”
她撒泼的样子叶棠许久不见,一时间竟真被吓住,欲言又止,只听华霓一边踢他打他,一边染上哭腔:“我不许你这个样子!凭什么,你又没做过坏事!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你给我滚,你算什么……滚得远远的!”
叶棠护着孩子,背过身去给她发泄,没被揍两下又开始咳嗽。
华霓抽噎着停了手,拉住问他有没有事,接过乾安让叶棠去喝药。那药喝了多少天,苦得叶棠尝不出别的味道,还得一碗一碗地灌。
他不是没想过钟不厌,但他做了选择,钟不厌也做了。
各大门派围攻水月宫的第一日,探子来报,十二楼掌门亲至,带着一百多人。
怎么就变成这样子呢?叶棠至死都想不明白。
那天水月宫雕刻精美的石柱坍塌,连同飞扬跋扈数十载的拜月教一起尽归尘土。此后再无人问津,直到许久有人自东海而来,点燃了一把死灰。
四处都是火,叶棠提着那把长河刀,也不知打死多少人,他满身都是血,却还要兼顾着身后的华霓----对方为了救王乾安,被烧垮了的房梁压断一条腿,行走不得,叶棠将她负在身后,怀中单手搂住乾安。
水月宫有一条密道,叶棠当日便从这处离开,而那个机关除了华霓没人知道怎么开启。仇星朗拦住自大殿杀入的人,给他们开出一条血路。
错综复杂的密室,华霓挣扎出一条生机,却在石门沉沉开启的那一刻,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从叶棠背后推开他,随后按下机关。
“阿姐!阿姐----”
他还没反应过来,背后一轻,转过头去,华霓的面容快要被尘埃淹没。
耳鸣几乎把他的理智吞噬,叶棠眼眶一热,视野有些模糊,他喊了两声,怀中婴儿若有所悟般应和着开始大哭。而那石墙另一边,隐约传来女子话语。
“阿棠,听我的……你没做错过事,从今天起,把过去都忘了好好生活,我把乾安托付给你……你一定要保重。”
最后一道缝隙也轰然闭合,仿佛终于如他所愿,把水月宫划在身后。
小儿啼哭不绝于耳,叶棠双腿无力地靠在石壁上好一会儿,才有了支撑自己不倒下的力气。他摸着石壁,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知道再没有了退路。
这条路他第二次走。
上一回是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这一回脚下踩着至亲的血肉,走得艰难无比。
而终于叶棠看见一点萤火烛光,打开密道另一侧的机关时,光晕消散,他又被当头一棒----如雪白衣,柳叶一般的刀,正对着他严阵以待。
领头的人他认识,是钟不厌,十二楼的掌门。
“你……”叶棠喉咙嘶哑,一开口,又直觉自己要呕血,连忙拿袖子捂住,才想起伤病痊愈了些,不会没来由地出洋相。他想问钟不厌怎么会知道这条路,等看向旁侧,有的问题不必多说,已经有了答案。
离开水月宫那年,叶棠十七岁,生怕找不到回来的路,在石壁上做了个小小的记号。
不论当日闯祸杀人被仇星朗背回水月宫,还是今天逃出生路却又被十二楼围堵在这门口,皆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果。
钟不厌偏过头去,不忍多看一眼。
“孽债!”谷知秋低声叹道。
身侧已有人七嘴八舌,要掌门发落此人,不乏十二楼中长老、他们的师叔伯辈,都要钟不厌难堪:“掌门,便是此人当日……”
谁知是叶棠先开口,他把长河刀握在手中----多么讽刺的一把刀,原本它为了春水刀法而生,此刻反过来指向了最初的主人----如星璀璨的双目竟显出干枯之象,但也没有半点泪痕,到底不是当日少年。
“钟掌门,我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你也要杀我?”叶棠问,长河应声出鞘,斩断霜雪。
被某个称呼生生刺痛,钟不厌面上还要无波无澜:“你不擅长用刀。”
叶棠闷哼一声没有作答,本能地护住身前孩子。乾安总爱哭,但此刻许是刀光震慑,他昏睡一路,睁开眼睛看着叶棠,却没有半点要哭的意思了。
钟不厌拂袖喝道:“都退下!”
“掌门!”十二楼中白衣老者越众而出,“叶棠杀人无数,此等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而今就算我们齐上,也不会落人半点口舌……北川学门方才不也围攻仇星朗么,只要带回叶棠的头颅,他怀里的孩子定是与华霓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