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你们的同学吗?”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摇头道:“不是。”
那年轻人头上的血流个不止,整个人瑟瑟抖着,瞧着无助又可怜。陆剑霖瞥他一晌,终于亲自过去,将他横抱起来,送往医院。
后来忙于工务也就把这段插曲忘了,待再想起来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医院。没留下名姓固然遗憾,陆剑霖也没把这位过客放在心上,但不知为何,当时当日的一番话,却成了一桩未了的心事。
这会儿陆剑霖才明白过来,那年冬天,与他照面的年轻人就是黎冬青。他溜出戏院,化装成学生参与爱国游行,而后又回归梨园,摇身一变为千呼万拥最红的角儿。
第4章
陆剑霖在半道上与妹妹道别,说要去会见几个久远不见的同学。待陆致芸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便按原路折返,又去了大戏院。曲终人散,这回他不走正门,轻轻松松跃墙而入,神不知鬼不觉。
黎冬青就住在戏院里,房内传来咿呀呀的琴声,必是这人不去唱堂会也不闲着,深更半夜的还在排戏。
这人唱得实在好听,陆剑霖没进屋,静静站在门外。
“虎头食肉晓兵机,马革裹尸誓从戎,谁欺我大宋老病缠,管教他,不敌我腰间剑——”
黎冬青唱得铿锵激昂,与他唱《游园惊梦》时截然两人,陆剑霖一时听得入迷,忽听琴音戛然而止,里头的黎冬青幽幽叹道:“孙师傅,这词儿是不是还得改一改?怎么总觉得,一唱到这儿就不得劲儿呢?”
老琴师孙师傅说了两句话,黎冬青又是一叹:“只怕这词儿气力不足,不能让老百姓相信,只要把散纱拧成一股绳,那些欺我河山的强寇也是能打跑的。”他这晚上特别伤感,见花伤花,见月悲月,暗想花谢尚有重开日,这人一分离便难团圆了。
老琴师也叹气道:“红生,你走到这一步可不易啊,你唱《游园惊梦》,甭管当官还是当兵的,大伙儿都爱听,可你非要改什么《梁红玉》来借古骂今,一不留神可是要惹上杀身祸的呀!”
“我有分寸。再说了,要杀我黎冬青,也得问问成千上万的票友们答不答应。”
陆剑霖在门外几乎要笑,这话说得自信满满,却透着一股极没道理的孩子气。想到当年这人面对枪口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又想起刚才他一句话呛走了赵友昌,这一来二去的几回交锋,黎冬青留给陆剑霖的印象无它,唯“任性”二字。
倒也是个讨人喜欢的脾气。
“可是,当兵的都没工夫救国了,你一个戏子又能改变什么呢?”
“孙师傅,你这话并没道理,合着戏子地位卑贱就不能爱国了?我读报上那些好文章,仿佛听见那春日里的旱天雷,每个字、每句话都震得我全身发抖,手心冰凉。我想起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过,要想报国,或去读书或去投军,可我琢磨着老天爷赏了我这身唱戏的本事,是不是我多唱两折,也能多唤醒两个人、多影响两个人呢——”
老琴师方要说话,忽然声音警觉起来:“外头有人!”
陆剑霖迅速破门而入,趁黎冬青来得及反应前,已把枪抵在了他的腰上。
黎冬青抬眼看了看来人,生死关口竟也不慌不忙,还抬胳膊推了推对方道:“你别闹,我怕痒。”
两人一下离得近了。黎冬青矮他一些,这抬眼一瞬的模样像极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陆剑霖只觉得这双眼睛既温驯又倔强,眼尾微微向上曳长,一双墨瞳尽是妙处,自己这颗戎马多年的心竟也莫名为之软了些。
“你可知,你刚才的话若泄露出去,可是会送命的。”陆剑霖提醒自己为要事而来,说话依然面无表情,声音也听不出情绪。
“你这话倒稀奇,你的枪都抵在我的腰上了,还问我知不知道自己会送命?”黎冬青自顾自说着,不等对方搭理,自己倒笑了。这一笑不打紧,身子不自觉地就往陆剑霖身上倚了过去,笑声铃儿叮当的,跟个妖精似的。他这会儿虽脱去西戏服恢复了男儿装扮,可这腰太软了,软得陆剑霖忽然觉得他刚才那话许也没错,毕竟,哪个男人还能对妖精下手呢?
黎冬青自己说下去:“三年前我与陆参谋长见面,便被人拿枪口指着,不料三年后还是一样。您这把枪可得拿稳了,别一不留神走了火。”
陆剑霖见他开诚相见,不遮不藏,心里倒也高兴,不由道:“你竟还记得那年冬天?”
“怎么不记得?方才你在台下我便瞧见了。也是,那一茬茬的葱蒜里头,就你一颗俊拔的树,怎么能瞧不见呢?”黎冬青点了点头,又做样式般叹出一口气来,“我瞧见你那会儿只觉得脑袋‘轰’一下裂了,险把唱词儿都忘了,只怕陆参谋长贵人事忙,不记得我了罢。”
“自然也是记得的。”陆剑霖微笑着点头,又问,“你还知道我姓什么?”
“不单知道你姓什么,还知道你名唤剑霖,是个好名字。”不等来人发问,黎冬青补一句,“那时候有人说过你的名字,我留心了,便记下了。”
言者轻描淡写或许无心,可听者却一字不落地全埋进心里去。向来冷心冷面的陆参谋长竟也有些感慨,这隔着天与渊的两个人,到底是被冥冥之中的一线缘分给牵在了一块儿。
“敢问陆参谋长今夜到访,有何贵干?”
陆剑霖想了想道,“听戏。”接着又补一句,“这夜还长,若黎老板有雅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