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琪越发乐不可支,慢慢地又补了一句:“也笑你。”
谁不可笑呢?一叶障目舍近求远,都是傻子罢了。
心里顿时开阔了,自从当日起一直笼在心上的连绵阴郁都像是被一阵清风吹拂开来。
聂琪用没被压住的胳膊反抱住皇帝,闭上眼,也睡起回笼觉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上元节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
西南的军报又送过来,虽然蜀州知州和那兵部主事都坚称仍是小挫,但字里行间分明可见,官军俨然已是大溃了,只龟缩在城中不肯出来。
京中也不太平。
那日周曦请容涵之吃酒,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觉得不可思议。
没隔几日,周曦却又指使了人弹劾容涵之。
从官仪不整到容氏兄弟在乡中强买民田,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有凭有据的过错,单独看不算什么,数目多了便很难看了,何况周曦的人言之凿凿,桩桩件件都不是空口无凭,聂铉只觉得头疼得不行,想维护容涵之都十分为难。
偏偏他的次相似乎是坦然惯了,大都毫不忌讳地认下了,转头却又在朝堂上直斥周曦心思鬼蜮不够堂堂正正,恨不能在早朝上当着百官的面与他动手。
聂铉只觉得额角直跳,抬手用力掐着,厉声斥道:“够了!”
容涵之这才抿了抿唇,跪地请罪。
聂铉按着山根问:“容卿可有什么要辩驳的么?”
容涵之抬首挺胸,昂然道:“没有。”
聂铉一阵气苦。
周曦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模样。
刑部尚书已经出班,朗朗道:“臣请陛下处置容相,以正超纲。”
聂铉还未说话,容涵之已经抬眼瞪过去,寒声道:“你待如何处置本相?”
他在边地多年,杀伐决断做惯了,自然有一股子戾气,刻意外放的时候,眼神便十分骇人,竟是吓得那刑部尚书退了一步。
周曦却在此时施施然出班,欠身道:“西南军情峻急,陛下不如让容相亲自前去领兵杀敌,一来不失重臣体面,二来也好戴罪立功……陛下觉得,这般处置,可妥帖么?”
话音才落,容涵之便了冷笑一声。
聂铉松了松掐在山根上的手指,意外觉得周曦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叫容涵之出去领兵,避避风头,立些功劳,也总好过现在这般。
只是他才起意要重用容涵之,转眼就叫人出外领兵,心里总是不甘。
却听容涵之冷声道:“又是排挤本相出外,周大丞相莫非只有这般伎俩可用了么?”
周曦仍旧是那般含着笑意的不动声色,十二万分的端庄得体,只不理会他。
聂铉隐隐觉得有甚么不对,只是一时抓不住头绪,却实在不敢叫容涵之再这样在朝会上肆无忌惮下去,摆了摆手道:“朕觉得丞相的提议很好。拟旨,次相容涵之行事不谨,罚俸半年,领平西宣抚使司,即日入蜀。”
容涵之恶狠狠地瞪了周曦一眼,伏拜道:“臣领旨。”
倒没什么不情愿的意思。
聂铉揉着被掐得通红的额角,一脸疲惫道:“退朝罢。”
他对容涵之寄望甚深,实在不知为何他的次相会这般的行事不谨又飞扬跋扈,不得已将人派遣出外,又是不解又是恨铁不成钢。
向后殿走的时候都还揉着额角,心里念着要将他召来好好问一问才是。
虽说这般任命容涵之并没有接得不情不愿,可还是……
蓦地停住了脚步。
随侍的太监宫女们只看见皇帝仿佛是忽然想通了什么,面色一变再变,猛地一甩袖子,恨声念道:“周曦!”
这样咬牙切齿地喊丞相的名字是寻常事,皇帝身边的人都习以为常了。
却又听皇帝恶狠狠地念了另一个名字:“容涵之!”
宫人们面面相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周曦喝了口茶,老神在在地向世家众家主笑道:“他容涵之便有圣眷如何,本相能将他撵出京城第一次,便能将他撵出京城第二次。”
兰陵周氏的宗主一如既往的风仪无双,君子如玉翩翩谦雅,笑着道:“只凭他那个死硬脾气和放诞性子,便是陛下,也保不住他的。”
众人唯唯。
先前以为皇帝要重用容涵之打压世家,觉得周曦失势在所难免,应当早谋出路的,更是噤若寒蝉。
周曦不动声色,竟一样能将圣眷正隆的容涵之撵出京城去。
周曦微微垂着眼,修长白皙是手指捏着茶盏,想的却是那日天香楼上。
他端着养胃的八宝茶,为容涵之点了天香楼最好的玉液酒,容涵之不与他客气,自斟了两杯,又唤来酒楼里服侍的人吩咐道:“菜都捡最贵的上就是,不然就是看不起周大丞相,可明白?”
周曦摇头失笑:“不该说本相做东的。”
容涵之冷笑一声,自斟自酌:“有话直说就是,不必拐弯抹角。”
周曦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你想去西南领军。”
容涵之针锋相对:“你怎么就知道我想?”
周曦笑了笑,含了一口香甜的八宝茶,徐徐道:“你容广川,难道会甘心烂在京城,整日与大臣们勾心斗角么?”
顿了顿又道:“偏偏陛下不肯放你。”
容涵之哼了一声:“京城不好么?”
周曦垂了眼似笑非笑:“这就不像是容广川会说的话了,莫非是舍不得君王榻上恩宠不成?”
容涵之刻薄地嗤笑一声:“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