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的,是无数遍布于青花纹身上,层层叠叠,各式各样的,疤痕。
密密麻麻的鞭痕一道叠着一道,烙铁的旧印也有好几处,至于钉疮刮痕,亦无所不在,还有其它种种,甚至连燕望尘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留下的伤,或新或旧,仿佛在明晃晃地告诉面前审讯的人——老子嘴硬得很。
吴劫也确实在盯着他笑。
那笑似乎是友善的,又掺杂了些嘲讽和不屑,和着男人眼底说不清是蓝还是青的流波,一并淌进这阴暗逼仄的囚室,连光都耀眼了起来。
“吴劫。”
高大的苍云停下手中的动作,锐利的鹰目如刺,直直射向面前的人,“你来洛阳之前的底细,桩桩件件我们都已经摸清了。”
“嗯?”男人低笑一声。
“你骨头确实很硬,也受过很多苦。”苍云起身,铠甲锁节的响动在空旷的室内敲出浅浅的回音,“你的老东家其实并不在意你能不能完成这次任务,他们只想让你死——你腹部的伤是怎么来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这样的主子,有什么好为他们卖命的?”
苍云伸手微微抬起丐帮低垂的下颔,与之平视:
“只要说出其它探子的名字,我保你性命无虞,不仅如此,还加送快马一匹,护你前往君山,不再受那些杂鱼的骚扰。”
“……真是诱人。”
室内沉寂半晌,被吊着的人终于开口,狭长的眼尾勾出桀骜的弧度,“不过要是这样就松了口,那些人的命,也就太贱了。”
燕望尘虽然不懂吴劫这句话内里的意思,却到底也明白这人是不肯开口了,于是他松开这人下颔,反手便抽了狠辣干脆的一耳光。
带刺的手甲在吴劫左脸刮出三道极深的血痕,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口血来,便觉内里牙齿有些松动,那苍云却已经转身在刑具架子前挑选顺手的铁鞭,轻描淡写道: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采取这些特殊手段了……不过,若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喊停,千万不要顾忌。”
燕望尘将一段柔软的蛇鳞鞭卷在手里,他沉沉凝视着吴劫似青似蓝的双眸,猛地将卷折的鞭捅进了这人才愈合出一道血痂的腹部,见着吴劫脸上的笑容骤然变得苍白,他才低声道:
“这笑太让人讨厌。”
吴劫的唇无法自控地发起抖来,额间散落的发遮住他低垂的眼眸,剧烈吸气的声音十分清晰,这是缓解疼痛的惯用方法,燕望尘也没打算在这种小试探上边浪费太多时间。
“你大可放心,这些刑具都是清洗过的。”
他收回了鞭子,淋漓的鲜血染红蛇鳞的一小截,男人的薄唇微张,舌尖轻轻在留下血迹的地方转了一圈,俊美的脸上露出极为难言的残酷笑意:
“我向来很有耐心,也比其它刑讯的长官要仁慈……我会让你吃饭,会给你用最好的伤药,只要你不死,什么都好说。”
吴劫微微抬头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已褪得干干净净。
“你叫什么?”
苍云展开鞭子,玄甲在暗光中泛起冰冷的绮色。
“燕望尘。”
犀利的蛇鞭划破风声,皮肉撕裂的动静伴随着男人压抑的闷哼,消失在空旷的牢房尽头。
吴劫觉得,燕望尘确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燕望尘不爱玩花样,也没有什么花样,他就是一根鞭子,再加上烙铁,等抽到鞭子上尽是滑不留手的血,等烙到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他就停手,或者再换一套工具,继续上刑。
有时候他不在,就让手下按照他的吩咐继续审问。
疼痛几乎没有间断的时候,昏迷之后便会被盐水泼醒,那水里掺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罂粟粉,越疲惫却反而越清醒,意识总没个停歇的时候,全身的注意力和忍耐力都用在与疼痛的对抗中——刑讯到最后,往往就成了自己与自己的对抗,一个想保密,一个想屈从。
吴劫紧紧咬着嘴里的口枷,其实这只是强撑到极限剩下的本能反应,这玩意儿是防他咬舌自尽,燕望尘想得周到,也总是把刑讯的节奏控制得恰到好处。
等吴劫从架子上被放下来之后,负责动手的苍云总算松了口气,先前这人还哼哼几声,到后来就像在抽死肉,要是燕将还不来,他真的担心会把人给抽死。
燕望尘刚从外边回来,当得知今天丐帮一如既往地没有透露出任何有效信息之后,他挥手让所有人离开,随即抬步走到了吴劫面前。
凌乱而纠结的长发散乱地覆盖着吴劫的脸,他几乎已经成了个血人,粗喘的气息被口枷限制,整个人都在颤抖。
燕望尘蹲下身解了他的口枷,见那人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又在猛烈的咳嗽间吐出几口鲜血,便俯身伸手撩起他面上覆着的长发,语气是难得的温柔:
“还能撑吗?”
这双蓝绿色的眼睛此刻亮的吓人,丐帮面无表情地侧了侧头,那发丝便顺着苍云的手甲滑落下去,只剩藕断丝连的几根,在暗室中透出刺眼的微光。
下一刻,漆黑如墨的发便被猛地提了起来,燕望尘的语气依旧低柔,甚至还带着笑意:
“吴劫,你要知道 ,有秘密的人不止你一个。”
“你确实是能扛,我至今都还没见过比你能扛的,但是——”他松开手,任由吴劫摔在冰冷的石砖地板上,“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个。”
“我们今天有了新的收获,你猜猜看,谁会在你之前先松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