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逃避是没有用的。元父必须主持这一切,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他没有别的选择。哪怕他想要站在自己孩子这一边──又有什麽区别呢。他挣开元母徒劳抓紧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到围成半圈的族人之前。他拿眼光扫了一眼他们,这眼光沈静而充满悲哀和力量,族人的议论立刻停止了。
他缓缓立在元九面前,元九昂向天空的头颅转了一个角度,他与他的孩子的眼睛接触──这时候,他的内心竟然获得了平静和解脱。元九的眼睛没有一丝畏惧和後悔。
“那便开始吧。”
他开口道,便扭过头再不发一言。
那两个族人温暖的手臂松开元九,元九从地上站起来,他踉跄一下,腿脚因冰冷和麻木不听使唤,努力撑著力气才站稳在地上。他知道痛苦的还在後面。元生把象征判决的丝线绕成环套在他脖颈上。“对不起。”元生的话语很轻,元九一愣,闭上眼睛再睁开,吐出一口气道,“这没什麽。没有你他们也不会饶过我。”
他傲然从幻生的身旁走过,一脚踏在了前面密密麻麻的刀尖上。元九踏得很快,血肉入刃时发出“噗”的声响,那一瞬间的疼痛让他脑子一黑,他知道血流出来了,然而他没有低头看上一眼。他把另一只脚也踏了上去。
那是一块铁板。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尖。雪亮而锋利,若有月光,必是亮晃晃的,闪闪发光吧。元九一边走一边想,刚开始他似乎能感觉到刺痛和血液流出去的感觉,渐渐的他只感觉累,每一步都开始走的更艰难。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出一种亮光,帮助他看清前面的路──可是前面哪有什麽路,不过是一堆堆亮澄澄的刀尖。
他觉得很累了。
元母再也无法忍受,良好的夜视力让她看到鲜红的血液染满了雪地,她低声呜咽起来,跪倒在元父脚下,双臂牢牢的抱著他的腿,“不,不!停下,已经够了!九儿会死在这的,他会死的,啊啊!”元父只是直愣愣的站立著,所有的表情都从他的脸上褪去,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盖著一层薄雪的雕像。
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了。虽然这是他们族流传的规矩,若某人一意孤行,不以族人利益为先,便要经过千刀之苦,生死皆由命运安排。只是,虽然灾难迫在眉睫,他们还从来没有真正如此残忍的用过这个判决。那麽多血,把无瑕的大地染的一片通红。他们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自己在夜间视物的能力,那麽清楚,连鸟儿最细微的绒毛都一清二楚。元九孤独的向前行在一片空茫之中,佝偻著腰,脚已经全部被穿透,无数的血窟窿,血液从没有如此自由的涌出来,渗在土地里。雪越下越厚,元九的脚踝埋进雪里,连明亮的刀锋都只露出微微的一个尖。而他脚上的伤恐怕永远也好不了了。当然担心这个问题的前提,是他还能够从这场判决中活下来。这场交给命运的判决。
元生看著看著,眼泪涮的流下来。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可耻与自私。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奔过去想把元九拉下来──他硬的如同雕像一样的父亲的手臂也如此坚硬,狠狠的拽住他。
元生扑倒在地上,泪水流了满脸。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自己和唐元,就这样出卖自己的兄弟。那日晚上唐元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过,他温柔的吻他,连云雨巫山之时都是如此的温柔,温柔的折磨著他,让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高潮。然後唐元竟然提出要带他见他的父母,决心要和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他一听便哭了,这是他所求,然而又如何能够实现?他将劫数之事悉数哭啼给唐元,唐元摸著他的头,柔声耳语道,“生儿,生儿,既然元九命定不能和世如在一起,为何不成全了我们?”
他被巨大的幸福和命定的劫数左右,那时父母已经决定放过他们,对元九所做不闻不问,且听从命运安排。一切冥冥之中终有定数。他毫无办法,情急之下竟然偶遇了幻生。幻生道,“柳寻之前世本是佛前一株白莲,这下凡尘是来历情劫的,若是元九成全了他,他必将锦绣前程,百年之後得罗汉罗,断尽尘根,从此将与元莲一无所关。不若让他为元九而死,待转世投胎之後,他们便好前缘再续。”幻生蛊惑的微笑,“元生,你这不仅帮了你自己,也帮了元九啊。”然後他和幻生一同策划,事到如今,他终於後悔。他不仅背叛了元九,也背叛了自己的父母。他看到母亲早已哭的昏厥在父亲脚边,父亲也显出从未有过的颓废和苍老。
他从来没有想过,元九竟然如此坚持,甘愿以命相赌。难道最重要的,并不是两个人白首到老吗。他的弟弟究竟想要什麽。他不懂,但是他後悔了。
这时候忽然听到人群中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元九终於跌倒了。他就像是一个出征的孤身将军,面对艰深曲折的前路,哪里能够轻易获胜。
元九觉得他从未如此疲倦过,可是他依然记得他所想要的,或许每个妖所需要的都不同,或许这和他一直想象的也有所区别。或许他不过是个另类。与人类真正相爱,只会受到无尽的嘲讽与鄙夷。他感觉他所有的力气都被疼痛抽尽了。无尽的寒冷的空气像固体一样挤压他的心肺。这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开始觉得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