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笑就笑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厚道人。”
黑衣的男人只是沉默地站着,半晌,从手中的碗里舀出只馄饨,把勺子递到桑陌嘴边:“南风做的,凡间的规矩,冬至夜吃了馄饨,往后就冻不着了。”
桑陌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用尽力气也不能再把嘴角弯起,真是难看啊。
第七章
听说今天有庙会,南风一早就出了门。想想也觉得有些亏待他,名义上是表兄弟,但是忙里忙外支撑起这个家的却正是本应该受到照顾的南风。那时候他还没有桌子高呢,就学会了洗碗擦地。傍晚时分,搬个小板凳坐到门口,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眨巴着眼睛等自己回家,很乖很听话。后来南风的个头终于超过了桌子,他学会了炒菜煮饭,还学会了精打细算过日子。别人家的孩子盯着卖糖人的老头满街流口水,南风透过门缝看一眼,咂咂嘴,继续埋头看书,一边留意着烧得正旺的火炉。那么小,心思就忧虑得跟个大人似的,嘴也笨,说不出什么花花草草来,难怪没有知己朋友。偶尔有一次庙会之类的玩乐机会恰好家里也没有要操心的事,难怪他开心得手舞足蹈。
和他同去的是空华。这两人相处得很好,很久没有看见南风笑得这么开怀,也很久很久不曾看到那人的脸上浮现出这样柔和的表情。
南风跑来说:“表哥,同我和空华兄一起出门吧。”
桑陌替他整整衣襟,道:“我嫌累,不去了。”心里暗暗遐想,这两人当年要是也能这样相处,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南风有些失望:“很久没有和表哥一起出门了。”
桑陌别有用心地看向一旁的空华:“你同他出门,表哥很放心。”这是实话,虽说已相隔三百余年,南风身上的龙气始终没有消散干净,从前总会招来一些麻烦。现在有冥府之主陪伴在侧,魑魍魉莫敢近身,实在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好保镖,也省了桑陌不少力。
二人走后,懒散的艳鬼就搬来一张卧榻在廊檐下躺着,看看天上的悠云,用手中的核桃壳把立在墙头的夜鸦打得四散飞逃,冬日和煦的阳光照过来,浑身舒畅。
空华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在太阳底下睡得正香的艳鬼。难得不见他的张牙舞爪,毫不设防的睡颜撤去了讥讽和冷笑,居然也能显出一点安宁和静谧,好似一只收起了利爪的迷糊猫,真是……叫人惊讶。
站在卧榻边,空华俯视着沉睡的桑陌,想起张太医对他的形容:是个样貌斯文的清秀青年。面对眼前这张描画了重重画皮的脸,他从前是如何斯文俊秀的模样着实难以想象。
忍不住弯下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嗯?”沉睡的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空华的手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空,许是适应不了泼天漫地的金色阳光,桑陌眯起眼睛,并未留意到空华的动作,“南风呢?”
“遇上了几个同学,等等就回来。”悄悄收回手,空华看着桑陌的脸从睡意未消的慵懒回复到往日的疏离,他斯文清俊的模样更难以追寻。
“我去找他。”
桑陌闻言起身,心下不由懊恼,今天一时大意,没有让南风戴上护身符。没有人看护的南风简直就是块活生生的唐僧肉。
空华来不及站直,桑陌长长的发丝便擦着他的鼻尖飞扬而起:“你身上刑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了。”语气瞬间变得森冷。
寒风呼啸而过,一朵乌云遮住了阳光,破旧的门板被吹得“嘎嘎”作响。墙头上的夜鸦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立着,用一双血目注视着脚下,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一冲而起,追魂逐魄。
“我……”
桑陌猛然止步,回身时,空华已换了副笑脸,递来一个纸袋:“给你的。”口气里竟然带着几分宠溺。
风住,鸦飞,暖阳高照,流云依旧悠悠,恍如方才一切不曾发生,紧绷的气氛消弭于无形,只是相触的指尖仍然是冰冷的,仿佛奈何桥下的忘川之水。
桑陌低头看向纸袋里,是一袋核桃,他惯常攒在手中的那种,外壳极脆,稍一用劲便碎得四分五裂,“啪啪”的响声好似捏的不是核桃,而是旁人的喉头。
再回神,阳光里,空华惬意地躺在自己睡过的卧榻上,侧过头,深沉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微微眯起:“吃了我的东西,别忘了替我办事。”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后悔的是你。”将手中的东西掷还给他,桑陌飞身飘过墙头,夜鸦纷纷扑翅而逃。
空华看到,艳鬼的下巴还是那么倔强地高高抬起着。
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册,是今天在街头买的《楚史》。就着灿烂的阳光翻几页,上面说,佞臣桑陌奸邪成性,祸乱朝纲,又说他手段残酷,满手鲜血。丧尽天良的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夜半时分,沉默许久的大门终于被推开,进来一个孤单单的影子。
“找不到?”衣袖轻挥,将堂中的烛灯一一点起,一室灯火如昼里空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楚史》。手边的茶几上还放着那袋核桃,有两三个被取了出来,剥干净的果肉盛在小碟里,碎壳就散落在桌脚边。
“应该是被带走了。”宽大的衣袖拖曳在地,桑陌缓缓进屋,来到空华跟前,“我该不该找你要人呢?”
“不是我做的。”书册又翻过一页,空华始终不曾抬头,“不急,你可以慢慢找。”至此再无言语。
桑陌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