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遥翻个身,让卿树躺在他身上,问道:“卿卿……死,是不是很痛?”
他的脸一半遮在桂树底下,一半露在月光里。卿树一回头,只看见一双晶晶然的眼眸。那眸子乌黑深沉,一丝心痛从眼底划过,仿佛一个深邃的漩涡,要把他整个人卷下去。
卿树出了神,伸手去安慰那双眼睛:
“当初要我跟兰若圆房时,大太太要我选一样死法。是我自己挑了吞金这样,只求能留个好看些的尸首,免得你见了嫌恶。”
卫遥下巴紧紧搁在他肩上:“我怎会嫌你。”
卿树幽幽道:“我花了一天把脚趾切下两个来,一个剔掉皮肉,把骨头做成一个通管坠子,把指甲磨成了一片树叶。余下的皮肉和血迹都和另一只趾头装在一起,拿油纸包了放在床下的生漆盒子里——”
卫遥止住他,哑声道:“别说了。”
卿树静静靠在他身上,柔声道:“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你还怕什么。”
卫遥摇摇头:“我怕你痛。”
卿树笑起来:“没你想的那么痛的。若说痛,也只在那时痛了,真到死时,反倒像睡觉一样,没什么感觉。”
卫遥一把抱住他,似要把他嵌入骨子里。
卿树笑道:“痛是痛了点,这其实是个巫术。把骨骼找机会寄给你,你才会看得见我;把尸骨留了些在家里,我才能在屋里出现。不然你我永不相见,反而更要凄惨。更何况,若是我不把坠子给你,只怕后来也变成厉鬼了——你娘亲后来杀人的样子也就是那样了。”
卿树伸手摸摸他的脸,幽幽道:“鬼与人毕竟不同,很多时控制不了自己。你不在时,我也会杀些动物,食些血肉。那个坠子,是我仅剩的一点清明了——然而在看到太太时,还是不能控制住的……”
所以会有人信神。有人怕死后下地狱,有人怕活着被仇家鬼魂纠缠。很多时候信仰并不是因为虔诚,多半是源于恐惧。
卫遥摇摇头:“不能怪你。”
卿树抬头问道:“那时……你不怕么?”
卿树说的“那时”自然指的是太太死时的事。卫遥一怔,轻轻笑道:“说不怕那是不能的。”
卿树伸出手去,青白的手在月光下,连指甲也泛着白光,幽幽地有些糁人。那双手伸出去,紧紧回抱住卫遥。
卫遥叹道:“你如今反而好了,以后都不会变老。”
卿树“呵”一声笑道:“什么话。照你这么说,做鬼不是比当人还好了?”
卫遥一双凤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卿树推他一把,淡淡道:“我算是附在你身边的鬼魂,自是因你而生,因你而变,因你而散。”
卫遥心里说不出什么感想。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仔细想想,还是欢喜多些,心道自己果然不是圣人,自己唾弃自己一下。
忍不住一翻身把卿树压在身下,狭长的凤眼斜斜一挑,笑道:“听说鬼身上的肉是酸的……”
卫遥张嘴在卿树脖子上细细咬一口,听得他“哎呀”一声,方才柔声笑道:“卿卿,我们成亲吧。”
树影蒙蒙,看不清卿树的表情。卫遥心里有些忐忑。卿树手一勾,双手勾住了他脖颈。那个温柔似水声音他耳边说道:
“那你有没有听过,鬼是缠人的东西。成不成亲,我可都是要缠你一辈子的了。”
卫遥一怔,低低笑出声来。
月上树梢时分,树下风月无边。
卫遥的婚礼是安静又热闹的。
满宅满院被铺了红绸红缎,喜庆非常。附近的长者、地方上的豪绅被请来观礼,大吃大喝一阵后,俊雅的新郎喜气洋洋,穿着大红织金锦地喜袍,在一片锣鼓声中与抱着一块写着“卿树”的灵牌成了亲。
有读书人私下感叹:“人间自是有情痴。这位卫少爷真是痴心人。心上人都去了,还得要办个冥婚。”
卫遥微微一笑。拱手称谢后,命人请了他们去喝喜酒。屋里刹时静了下来,卫遥侧过头,满眼喜气的看着大红绸布的另一端。
喜缎的那头空空荡荡。但在卫遥眼中,那端站着他愿意一辈子相伴的人。那人一身喜服,青白的手执着艳红的喜缎,对着他说了句话,微微一笑。
有这一句,一切都已足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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