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肉嘟做糖葫芦,讲究新鲜蘸得,排起长龙,不一阵儿便空了木把。别的小贩尚随身带着签筒,以招徕客人抽几只,多少赚得几个铜板。
但黄时不用。
新鲜冰糖山里红,又甜又脆不黏牙。咬一口欢欣雀跃到无以复加,耄耋老人不能咬食,轻舔一口也唇齿生津。
满是心意滋味。
以前手头有钱的时候,黄时会叫人做了长长葫芦串儿,年夜灯会,拿出去让孩子们围着嘻弄玩耍。红彤彤亮晶晶,精神头儿十足如武生长翎。总也吃不完,像是过不完的好日子。但再怎么渴望,终究不能振翅高飞。
念及此处,常溯握紧了拳。
他有他的抱负他的人生,并不打算叫黄时横插一杠。但他忘不了黄时红着脸递给他的糖葫芦。
盈寸的山里红,半剖开去核,微露春容,一点鲜妍上眉峰。
或做出不同小孔填入山药,或在内里用澄沙枣泥装饰,外面更是披挂了一身的山楂糕、青梅块。如宝光璀璨旦角,卖相诱人,就连嫌弃这是小孩子玩意的常溯都不禁咽下口水。
他咬牙,跺脚踩碎地上的劣质糖葫芦,咕噜咕噜滚落冰屑难化。
——转身离去的他并未看到红果如蚌珠半开,心核的位置,却早已漆黑。
五 醉乡葬地有高原,但绝对没有免费旅店
萧鼎元看着面前的两头巨型吞吃兽,声调一扬分外嘲讽:“怎么,黄二爷也沦落到要蹭饭吃的地步了?”
黄黄黄尚未答话,休复便上前一步和萧鼎元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只见萧鼎元虽然面色未有好转,却也只是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黄肉嘟很好奇:“休复哥哥你……”
黄二爷潇洒地踏步过来,不怀好意地笑着示意他噤声:“有些东西呢,不是小孩子该问的。”
道长紧随其后敲了他一拂尘,“别想啦快去做饭。”
黄肉嘟只得闷闷应声。
今天做刀鱼汁面和爆鳝面,小菜是一道醉生梦死、一碟小磨麻油拌腌菜心。这是道长做主,参考黄二爷建议定下的菜谱。侯爷自知吃惯生肉的人没有发言权,也就老老实实坐等。
刀鱼乃江中特产,春季至清明前后鲜嫩喜人。大的自去用来清蒸,是风尘仆仆中一丛碧莲,惜哉肉鲜却多刺。正如观赏一朵白花舒放,却难于采摘。
小的肉质松散不宜料理,故此用来做面。不只是浇头,更是神髓骨肉。
黄二哥因着白吃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道长脸皮那么厚,故此给侯爷担当起了义务解说。
但见黄时将整条鱼连骨油炒至金黄,有些菜只可素炒如刀豆,有些只可荤炒如茴香,有些荤素皆宜八面玲珑,如蘑菇。
厨师的第一道关卡便在于如何保留鱼的鲜味,烹调它肉身,留几分灵魂甜蜜回忆。一席佳肴,买办之功居其五六。买得到好鱼,才下得准猛料。
黄二爷颇为自豪地“嘿嘿”一笑,“你别看我弟年纪小,从小在做菜上就从没失过手!”
此时黄肉嘟擦了擦汗,下黄酒,一池锦鲤便悦动莹白ròu_tǐ。此时事先熬好的汤头登场,内含老鸡、火腿、猪蹄膀等。再用纱布将鱼身裹住,托入高汤莲台,沸腾化神。
熬成之后下面煨之,马不停蹄错落有致。一碗面,用神已值千金。
萧鼎元定定看着忙碌而认真的黄时,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了解他。
黄时已经开始做爆鳝面,新鲜河虾每斤一百二十只上下,鳝鱼每斤三四条之间。做时用三种油,素油爆、猪油炒、麻油浇。如写一出传世奇谈,起伏异彩纷呈,下笔却平实如话。
黄时一碗混烧,一碗清烧,区别大抵在汤头。一是骨头汤,一是豆芽汤。虾爆鳝来源在于此。比之刀鱼汁面,如殷实人家珍之重之教养出的小姐,行动自有风仪,端庄娴雅,一笑却堪醉人。
萧鼎元此刻已经忍不住想流口水,身旁的两人更是早已坐不住了。小侯爷从未在吃食一道下功夫,此刻却觉得娶媳妇儿娶这样的。
出得厅堂——他上下打量,腰细人白脸嫩,勉强过得去。
至于入得卧房嘛……到底是个男人。
尽管有点蠢蠢欲动,小侯爷却还是按捺心神。自己终究要娶妻,就算和黄时说了这许多弯弯绕心思又如何?只不过给彼此平添麻烦。
不如就像现在,能快活一晌,便不再想其它。
——小菜已至,黄时为了让他们馋着,小小报复了一下,最后才做小菜。
金陵腌菜是平民人家冬季必备饮食,开春之后还可以用它和河蚌、猪肉炖汤。鲜美无匹,堪比雪里蕻的妙用。
若只道没滋味,偏生画龙点睛,雪中一点晴,滋味如醍醐灌顶。
梗米稀饭就上腌菜为主料的小磨麻油拌腌菜,碧绿可喜,清鲜逼人。一纶茧缕一轻钩,一叶春风一温柔,万顷波中,得自由。
三人吃得热火朝天,吃上饭便无暇他顾。黄肉嘟虽然好笑,却也暗自高兴。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离能独自在酒楼掌勺的那一天,不远了呢?
其实爆鳝面本不外传,常溯说想吃,他便傻傻跑去求教。老师傅斜他一眼,一柄刀闪耀寒凉:“你若能让老夫在左手砍上一刀,我就传你。”
他吓得懵了,但想在生日那天给常溯做这碗面的愿望仍然强烈。
“砍……砍多少?”他很想把手伸回去,但即使全身发抖,他也没有那么做。
老头一愣,片刻后黄时听到刀声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