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时光,一切皆有命,半点不由人。
半月前,余攸之带方万石来拜见他,只提醒他:“公子,是时候了”。
真的是时候了,尘埃落定,缘分湮灭之时。
夏殒歌看着方万石:“我知道,大夫能救人,也能杀人。”
方万石以头触地,恭声道:“卑职已奉命在静海王爷药中下了微量的‘独活’,详细事宜业已与慕公子商议。”
夏殒歌点头,挥手示意两人退去,只觉疲惫而凄凉。
尽管结局已注定。
床下有暗格,抽出是密函,盖了胤国大内的朱玺——唯胤烈帝莫佑彦能拥有。
函上只有八个字——“宸贼去后,当除逆臣。”
如慕离所说,他不会选择与难对付的莫隽汝真心合作。这种人难控制,难预料,他不会让自己反被他人利用,更遑论在复国的同时,养大一匹对翊国威胁巨大的狼。
独活,本性无毒,但在服用期间若遭受巨大疼痛会导致昏厥,若与曼珠沙华相遇,会使人筋骨酥软失掉所有力量。
若莫隽汝在战场遭受重创,将会在彼地惨烈“战死”,若战胜回朝,会有准备多时的曼珠沙华翘首以盼,然后被他亲哥哥擒杀。
算来算去,怎么都是凄惨的结局。
然而,上阳郡外血影纷乱,粮仓的火熊熊燃起,九十五人彼此交融的呼吸汇成压抑的海洋,调兵、遣将、拜营,辗转走马的奔忙,如一场凄凉的梦,触手即碎。
如果不取得莫佑彦信任,怎么借到兵,怎么去报那血海深仇,怎么拯救他无辜可怜的母亲和姐姐,怎么让整个翊族回归正统?
流萤扑火,天涯城台阶凉如水,银灯飘转如影。慕离仰起头,是皎皎河汉,望不见彼岸的深渊。
去的时候是两个人骑马,欢欢喜喜去,回来也是两个人,只不过一个坐着,另一个是躺着的。夏殒歌回来忙得顾不得说话,进了莫隽汝的房到现在还没出来。
开门声在这夜晚显得清脆空廓,红衣从书房下来,他忙迎上去:“公子,决定了明日启程?”
夏殒歌点头,一声不吭走过去。
慕离紧紧跟随夏殒歌,迷惑不解:“若是此事成功,公子日后害怕没有回家的时候?”
夏殒歌抬眼一瞥上弦月,笑容带一丝凄:“只怕日后再无相会之期。”
若“那件事”未能圆满完成,夏殒歌必然葬身异乡,而失掉胁迫作用的晏皇后与锦裳公主只怕会比他凄惨百倍,就算他成功夺回政权,又如何保证不会有玉石俱焚的下场?
慕离身子一震,面容却是决绝:“龙城接应已安排妥当,车马已备好,就连我的斩月匕也早就磨快了”
“你不用去”,夏殒歌抬头,语气不容置疑,“你若出了事,我对不起你的爹娘。”
两年前,为保护夏殒歌安全离京,慕府血流成河,上下几百口除慕离无一逃生,慕离父亲慕史云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将独子慕离托付于他。
“阿离自小跟随殿下,愿殿下不弃犬子愚钝”断断续续的心愿伴随浓黏的血从慕史云口中涌出,紧握的手松开,生命之弦脱簇而去。
大雨滂沱,慕离中了三枪,躺在他怀中,睡容却无一丝痛苦,甜美如婴孩,他一手扶住缰绳揽住慕离,一手挥剑,撕开激烈雨幕,飞奔城北。
多少死亡,多少牺牲,多少痛苦,来不及回望。
两年后依然惊心动魄。
慕离眼光一暗:“原来公子这样对我,只是因为家父。”
夏殒歌颇有深意看了他一眼,拍拍他肩头走过,轻声叹息:“你不能出事——”
冰冷衣角拂过指尖,寒意湿透心扉,慕离一瞬不瞬凝望远去的背影,自己被从天而降的冰水浇透,他也冻结成冰。
两滴不甘的泪在眼眶悠悠转寰,他嘴唇剧烈颤动,忽然一振衣袍,面向夏殒歌离去的方向跪下。
一字一字的不甘与坚决:“公子若不带上阿离,阿离便长跪不起。”
☆、只身入血窟
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慕离心满意足清点着所有准备:杀手营、快马、伤药、毒药、细软装备细致到穿越荒漠无人区的清水和食物,心底有隐隐喜悦,仿佛他不是去往杀阵,而只是陪同公子回一次家,探一趟亲。
他小心翼翼守着这点隐秘的欢喜,感觉夏殒歌走进来,便敛了偷笑,正色道:“公子,东西准备好了。”
夏殒歌皱眉:“带这么多东西”
慕离忙撤去部分:“公子带着琴,我带着毒药和匕首便够,不过似乎缺了什么什么”
夏殒歌点头:“两军领主的出城手令。”
天涯城自平定内战,便解除了先前紧张的日禁,但宸军大战在即,天涯城再度戒备森严,普通人若要出城,唯龙骧将军与天涯城主二人的手令方能放行,缺一不可。
夏殒歌乃邻国质子,身份极其特殊,可擅自离京是与胤皇合作的彩头,擅自回国几乎无半分可能。
慕离皱眉道:“两军之中,龙骧为大,余先生只有得了莫隽汝放行令才能发出手令,也就是说”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殒歌要走?”
慕离回身,眼中放出憎恶的光,来人正是莫隽汝。
莫隽汝径直走到夏殒歌面前:“你要走?”
夏殒歌见避不过,只得微微颔首:“不得已而为之”
慕离冷冷挑眉:“原来王爷有偷窥的习惯”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