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容坐在桌前。他左手随意拿着一个茶杯,眉心微锁,却当然不是在担心今晚的形势或者不忍即将发生并且不得不发生的自相残杀——五官狠辣与否,只是有些事情,姬容早已习惯并且看淡——姬容看着的,是摆放在面前桌上的一个制作精良的沙盘。
沙盘上演绘的是整个澜东的地势。
今夜诚然是个不眠夜。对于这里的知州徐谦来说,事情才刚刚开始,并且即将进入高潮;而对于姬容来说,事情其实已经结束——没有开始,但已经结束。
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是凡人,他们日复一日的想着明天甚至是今天的事情,而有些人——有几个人,他们在大多数人想着明天事情的时候,想着的却是一年之后,十年之后,甚至一世之后的事情。
二十五岁的姬容或许不曾有这样的城府谋算,但已经做过世上最高位置整整二十年再重生的姬容,却绝对已经是‘那几个人’——并且在‘那几个人’之中,亦是巅峰之人!
茶凉了。
慕容非以一种优雅不带火气的动作为姬容重新添了热茶,尽管有些声音已经传入他的耳朵里。
姬容也听见了声音,他比慕容非更早便听见了声音。但他只沉吟的看着面前的沙盘,久久思索之后,才在其中一点上做了痕迹。
灯火摇曳之中,声音有些近了。
慕容非束手恭立,微垂的侧颜在灯火下覆上一层浅浅的阴影,却只晃得他常挂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
姬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沙盘上的另一处。
声音更近了。
似乎染上了空中流窜的紧张气氛,本来静静燃着的火烛倏然‘噼啪’的炸响一声,打破房间的安静。
听见火烛的响声,又似乎已经考虑得有些累了,姬容也不再注视面前沙盘,只放松身子倒在椅背上,微阖双目养神。
与此同时,一个恰到好处的力道落在了姬容有些僵硬的肩背上——是慕容非在为姬容捏着肩背。
顺着对方的力道缓缓放松身子,姬容任由对方施展,一会方才睁眼:“好了,你也出去吧——和冬晟一起。”
这个时候和付冬晟在一起只能做一件事情。慕容非手上的力道依旧稳健:“想来付将军足够应付外面的情况。”
姬容淡淡道:“若是不行,本王也没有必要带他来这里。”
言罢,姬容也不待慕容非回答,只继续道:“付家在羽国不算最大的武将世家,但门风却是最好,作为这一辈的嫡子,付冬晟不会也不屑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慕容。”
这是姬容第一次只唤慕容非的姓。
慕容非依旧捏着姬容肩背的手不由得停了一停。
姬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无甚变化,他开口,平静得似乎在说一些寻常而无关紧要的东西——虽然这些对于姬容来说可能真的是寻常而无关紧要。
“你不会想一辈子留在本王身边。”姬容用的是肯定句,“本王也迟早会将你放出去,早日积累些能摆上台面的功绩到时看着也漂亮。”
此时再说些什么诸如想留在姬容身边的话无疑矫情,故此,慕容非只收了手,对着姬容端正的行了一礼。
姬容却已经阖上双目,靠着椅背假寐。
慕容非轻轻的退出了房间。
夜色正好,知悉这一次行动全部过程的慕容非很快就在离主院不太远的一个宽敞而偏僻的院中找到了付冬晟——当然还有那五十整装待发,杀意森然的飞凤军。
看见慕容非的付冬晟似乎毫不意外。连话都没有多问一句,付冬晟直接划了一半的飞凤军给慕容非,示意慕容非带走。
虽说之前并没有准备,但到底不是庸才,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有完整计划的慕容非也毫无担忧不安的接受了这一半的飞凤军。
随即,慕容非微笑的对付冬晟道:“多谢付将军。”
“这是殿下的意思。”付冬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干净简洁。
“非铭记殿下恩德。”慕容非笑笑,温言道。
付冬晟侧头看了看慕容非。半遮着明月的云彩恰好随风而走,皎洁的清辉无遮拦的自天空洒下,照亮了慕容非温和的笑意,也照亮了付冬晟脸上的冷漠。
“慕容非,”付冬晟连名带姓的叫慕容非的名字,“我始终不喜欢你。”
慕容非只勾勾唇角。他的笑容依旧温和,但他自己明白,或者付冬晟也明白——明白那温和的笑容里到底装了多少漫不经心又填了多少不以为意。
但付冬晟虽然明白,却懒得去在意——诚如他所说,他不喜欢慕容非,所以当然不会想要去把慕容非的笑容或者个性刨根究底——他想说的只有一句话:“但殿下既然接受了你,你就是我的同僚,背对着背的同僚。”
付冬晟淡淡的说着,他看着慕容非的眼睛。那是一双让人不由产生好感的眼睛,如打磨得最温润圆滑的黑曜石;却也是一双让人厌恶的眼睛,因为眼睛主人的所有情绪都被掩藏在了那温润圆滑之后。
“但如果有朝一日你辜负了殿下,”付冬晟微微一顿,他没有发誓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也没有赌咒我必将将你碎尸万段,他甚至没有再看慕容非的眼睛,而只是转过身,带着剩下的飞凤军离去,至冷淡的留下了最后一句话:“那你必定会发现,你做了这世上最值得后悔的事情。”
世上最值得后悔的事情?在付冬晟离开后,慕容非一边指挥底下的飞凤军在周围布置,一边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