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默然片刻,未予评论,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烈战潼再度行了个大礼,然后在张公公的引导下慢慢退出殿内。外头冷风一吹,浑身一激灵,这才发现原来已汗透重衣。
却说殿内,昭宁帝微微别过头,有些懒洋洋的发了话:“你觉得怎样?”
江山万里的蜀锦屏风后头缓步出来一人,竟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裕亲王。只见他若有所思,淡淡评价道:“嫩了些,不过,可堪造就。”
昭宁帝哼了一声:“也就一张脸还能看吧!”
平心而论,这张脸生的极为英俊,绝不仅仅是“能看”的水准。然而一想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玉郎竟然就这样被个名不见经传的草莽土匪拐走了,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裕王哭笑不得的瞥他一眼,没搭话,只随意道:“阿兄若无其他吩咐,臣弟先行告退。”
皇帝冷着脸冲他摆摆手,低头重新看起折子来。
临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很多时候,光沉下心来揣摩原作的神韵、笔意就可以耗费大把光阴。饶是卫涟再挂心那边,到底不敢太过敷衍。一方面,这是皇帝的吩咐,另一方面,王右军的《知远帖》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举凡热爱书法的人,只消一眼,谁不为之沉沦痴狂?
于是,烈战潼面圣出来时,并没有等到心爱的美人,又不好在宫里逗留,只得独自回去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卫涟才堪堪临完最后一笔,心力交瘁之下,一个踉跄,有些步履蹒跚的出了御书房。
皇帝正“忙”,只说让平安侯写完就回去,还煞有介事的让小内监捧了两方洒金松丸墨锭来,充作“润笔”。卫涟哭笑不得看着眼前的朱漆罗钿盒,只得把一肚子腹诽咽下去,规规矩矩谢了赏,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往外走。
已近宫门下钥的时间,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来,内侍们轻巧利索的四处开始上灯。卫涟手里捧着盒子,加快步子往前走。谁知到了景云门处,却撞上了刚从坤宁宫方向出来的宁王。对方楞了一下,仿佛没想到这个点竟能在宫里碰上他,原本有些阴沉的面上浮起些微笑意,三步两步上前来:“阿涟,倒是巧!”
卫涟不等他伸手过来,已经恭恭敬敬的后退半步躬身行礼:“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伸出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卫涟心神一凛,忽然反应过来,于公于私,无论是看在共同的敌人太子份上,还是看在之前那根万金难求的长生藤份上,都必须好好敷衍这人。
思及此,他迅速调整了表情,微微垂下的面容再度抬起时,原先的清清冷冷已化去大半,转而带上三分柔和,口角含笑,寒暄道:“殿下这是出宫去?”
宁王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面色却一分一分冷了下来。
这眉这眼,这个谪仙一样的人,隔了一段时间未见,却仿佛哪里变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好比一块美玉,原本还有璞包裹;又如枝头青果,美而生涩,只能仰望止渴。如今,整个人却如琢如磨,从头至踵散发出莹莹辉光,哪怕冷冷淡淡,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间便是撩人意态。只有识过欢爱滋味,才能润养出这样的鲜妍欲滴。
这果子,竟是被摘了。
譬如一道惊雷炸到头顶,他猛地暴怒起来,凶狠的迫身而上,用力一把扯过他手腕,一个踉跄将人拉至身前,咄咄逼人的压迫下去,双眼泛红,神情仿佛瞬间入魔,鼻尖几乎触到他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嘶哑如毒蛇吐信,酝酿着无限的危险在卫涟耳边缠绕:“说,是谁?!”
卫涟猝不及防之下手上东西撒落一地,自己则十分狼狈的被禁锢在对方身形之下,手腕如被铁箍扣紧,疼的他脸色发白。不明白宁王这突如其来的发作是何原因,他压制着怒意,微微扬起声音质问道:“殿下?”
回应他的是对方几乎失去理智的眼神与愈发迫近的眉眼,粗重鼻息喷打在他脸上,激起满身的鸡皮疙瘩。他终于维持不住冷静的表情,开始用力挣扎起来,眼中怒意渐炽:“宁王殿下,请自重!”
跟着宁王的两个坤宁宫内侍识得轻重,快吓傻了,彼此对视一眼,砰的跪地开始重重磕头,十分惊惶的小声喊道:“殿下!殿下!”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宫墙之内,非礼贵戚——还是身份如此敏感的平安侯!如果闹开,即便是嫡出皇子只怕也兜不住!
砰砰的磕头声终于唤回来一点宁王濒临失控的理智。他狂暴的表情渐渐转回阴骘,目光沉沉的再度扫过怀中少年因为愤怒而愈发显得生动而诱人的面庞,冷冷哼了一声,随即重重推开他,转身拂袖而去。两个内侍顾不得擦冷汗,急匆匆起身跟上。
卫涟愤怒而莫名的瞪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立了许久方才渐渐平息下来,恨恨的揉了揉手腕,蹲身将散落的墨锭捡回盒内,大步向出宫的方向走去。
第34章
这么一耽搁,待卫侯爷出得宫门,上了马车,天已接近全黑了。他犹豫了一下,吩咐回公主府前,先去一趟前庭巷——皇帝召见烈战潼,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不了解清楚,总归不放心。
那一头,前庭巷的宅子里,烈战潼草草用过晚餐,正肃着一张脸擦拭长刀,借此让自己平心静气下来,好反思、揣摩明心殿里那场考验,皇帝的真实意图。奇异的,尽管是第一次面圣,他却没有多少惶恐紧张的情绪,神经一路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