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喝第一口牛奶是我喂的,第一次坐着拿我当靠山,第一次走路依靠我提着她的小手,还有,第一次吃饭,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唱歌,等等等等。西湖的苏堤是她儿时的乐园,我凭自己博士的渊博,把她扛在肩上,日复一日地给她讲地上、水里、天堂,讲花、鸟、虫、鱼,讲人、鬼、神仙的一切故事。我悔恨自己曾经的付出,夜深人静时,魔鬼会跳出来,列举种种理由劝我放弃月亮,最可行的是把她还给岳母,说实话这个理由充满了诱惑,把事情和盘托出,以岳母的修养,肯定能理解,她老人家也一定会接受这个现实。
如果这样,我把自己置于何地?
最终选择逃离了让我窒息的杭州,来到湘潭。
那天在湘潭火车站,在这异乡的土地上,我低头打量,她两眼茫茫,脸色苍白,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襟,身子紧紧贴着我,我应该说几句话,拍拍她的后背,甚至和以前一样,把她抱起来,轻声地安慰。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忍心什么都没有做,失去压力以后,屈辱感更加强烈,使我更加不想看见她。这也是我坚持离开杭州的原因,魔鬼正把我从她身边拉走,而我并不挣扎反对,时间久了岳母一定会觉察其中的端倪。我知道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态变化,也无法蒙蔽岳母的慧眼,所以我选择逃离,把月亮交给我爹妈,我可以躲远远的,慢慢整理自己的心情,清理自己的创伤,梳理自己的思想。
大概因为熟悉,月亮上车后先来一通忙活,在茶几上摆矿泉水苹果点心,情绪很好,不时看我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她回过几次杭州,都是乘这趟车,只不过前几次由我爹妈护送。
“你女儿真懂事。”对面一个年轻妇女赞叹道,“多大了?”
这是令任何家长都倍感骄傲的马屁,但我已经找不回曾经的感觉。相反心中一动,月亮从来没获得懂事的评语,她一直是个胡搅蛮缠、撒泼耍赖的顽主,短短一年物是人非啊。我不知道她觉察到什么才发生变化,但我知道改变过程中的残酷。过去我表示疼爱时,会揪她的马尾辫,摸她的脸蛋,甚至会把冰凉的手塞进她后腰衣服底下,只为了听她一声尖叫;过去,这种问题都是月亮自己应付,而且她很愿意出风头。今天我不得不伪装点笑容,扯了扯月亮的衣领,这动作非常伪善,出乎我意料的是月亮一声不吭,顺势躺我怀里,掀起我的西服,把脑袋完全伸进去,如果此刻爷爷奶奶在,她一定不会选择我。我立刻感到她呼吸的热气,还有伸进我怀里的小手,揪着我的衬衣,衬衣太薄了,还揪着我的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绝对有乐乐的遗传。
我尴尬地笑笑,犹豫了一下,为了自己的面子终于还是抱住她,然后回答那女人的问题。
“七岁。”
同时希望这女人千万别再多嘴,但我马上明白祈祷是多余的,上帝为这事早就愁白了头发。
“长得真漂亮。肯定随她妈妈。”
我恨不得手中有针线,把她嘴缝上。
孩子漂亮又象妈妈,说明妈妈也漂亮,我可以收获作为父亲和丈夫的双倍骄傲,这女人玩了一回背面扑粉的修辞方法,不能说不高明。可她哪里知道,我从她的赞誉里,得到的是三倍的耻辱:作为丈夫,妻子出轨;作为父亲,孩子没我什么事;令我更加抬不起头的是,孩子是妻子与别人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