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不能不暴怒,李三才盗取寿宫之木,无疑是在他这天子头上动土啊。
他这辈子已经够窝囊的了,臣子们一个个都骑在他头上,指着鼻子骂他,他都忍了。
为了求个安静,他常年躲在宫中,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
怎想,自个还是掩耳盗铃了,清净是清净了,可谁曾想身后之地却不得安稳了!
“若非田尔耕,朕只叫他李大相公蒙在骨子里,他李大相公对得起朕吗!”万历愤而摔了笔筒,他感觉自己被蒙骗,被戏耍,被人当傻子看。
因为就在前不久,他刚刚松口允许李三才入阁。这是要倚对方为重臣的,可重臣却这么对他,枉他再习惯忍气吞声,也断然咽不下这口气。
“传朕的旨,要东厂,要锦衣卫,马上,马上去通州,把他李三才给朕捉来!下诏狱,下诏狱!…”
万历暴跳如雷,吓得郑贵妃脸都白了。
夫妻多年,便是争国本时,也未见丈夫如此情绪激动。
“陛下息怒!”
贵妃生怕丈夫气出个好歹,赶紧上前安抚。心中也是惊诧,那李三才乃是重臣,如何敢盗取皇陵之木呢。
张诚也出言相劝,他拿到文书房递来的这份南镇揭贴时,就知道事情要坏。皇爷固然会大发雷霆,东林党那边也要出大祸,自己也会有大麻烦。
李三才入阁这事,外朝各方可是争斗了大半年,直到孙公公任掌印方使皇爷松了口。眼看尘埃落定,南镇田尔耕却上了这么份揭贴,事情若属实,以皇帝对寿宫的看重,李三才入阁之路定然堵住,甚至于还会有牢狱之灾。
因而,对于是否将这揭贴如实递交皇爷,张诚心中也是激烈斗争的。他相信,如果今日轮值的是孙公公,这揭贴肯定到不了皇爷手中。若是金公公,则又反之。
孙公公和东林党有交,金公公则和五党有交,这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而他张诚,与两党都无关系,所以他的决定很重要。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会被拖入两党相争的混水中。
交,东林便视他张诚为恶珰。
不交,五党同样也会视他为奸寺。
左右为难,最终张诚还是咬牙做了决定,这揭贴既落在他手上,今日又是他当值,不管这揭贴份量有多重,身为皇帝的奴婢,忠心最重要。
他选择呈递。
至于后果是什么,他不管,也没什么好怕的。
在这宫中立足,皇爷的信重才是关键。
“朕这口气能咽得下么?!他李大相公欺人太甚!你们说他是不是连朕死了都不放过啊!…”万历是越想越不甘心,怒至极点失声冷笑。
“李大相公好人啊!…他让朕停矿税,连上三疏,说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搜刮指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矿得银若干,明日某官又加银若干,上下相争唯利是图。说的朕都觉不好意思,真个是与民争利,害了百姓。所以朕不与他计较,哪怕他说根子在朕,是朕贪财,只要朕去了这贪欲,天下才无事。”
万历的声音听着很是悲呛,被臣子说有贪欲,与民争利,这心里能好受么。
贵妃轻抚丈夫后背,宽慰道:“那是皇爷宽宏大量,圣主明君,心胸广阔。”
“朕心胸可不广阔!”
万历额头青筋暴起,紧握拳头,“朕不是不和他计较,而是朕没办法治他们!…朕不答理他,他又上疏,这次变本加厉,说朕若不听他的,江山社稷就要败坏。朕会亲叛亲离,朕的子民都会成为朕的敌人,纵使朕有黄金满箱,名珠满屋,也没有人为朕守。”
“危言耸听,盗世欺名之辈,陛下和他有什么好说的。”郑贵妃冷笑一声。
“朕不和他说,他却要和朕说…一而再,再而三,他李三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万历恨恨转身看向张诚,“你告诉贵妃,李三才的第三停罢矿税自陈疏上写的什么!”
“皇爷…奴婢…”张诚犹豫着不知说还是不说。
万历气的一指他,骂道:“你这老奴,朕让你就说!…说给贵妃听着,好叫贵妃认清这人面目。”
张诚一吓,赶紧道:“李三才在第三疏中说皇上必须听他们的,要不然,就不配做皇上。”
“是也,那话怎么说来着,噢,对,民又君之主也!”万历笑了起来,笑的很是阴冷,“他李大相公这是威胁朕呢!”
“此辈党羽众多,摇旗呐喊,陛下不得不提防。”贵妃本不想干政,可想到这些年被东林那些人骂的不像样子,忍不住插了一句。
说完,略有所思,又道:“陛下,臣妾听说这李三才有本事,可兼济天下者,未必能独善其身。能干也能贪,持正也会混。”话音落下,看向张诚,“张公公以为本宫说的对不对?”
“这…”
张诚微一沉吟,贵妃无端端的问他可要了命,娘娘这份心机他吃不消啊。
抬头见皇爷也在盯着自己,不由硬着头皮道:“奴婢以为,这李三才擅结科道,别人多做少说,他则不做也要说,且要大说特说,单此一点,便不当为重臣。”
“对!”
张诚的话让万历很有同感,“这种人,大奸似忠,大诈似直…东林党都是这么一帮人,那个顾宪成不也如此么。不要以为朕整天呆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朕心明着呢!…那顾宪成讲学所至,仆从如云,县令馆谷供亿,非二百金不办。
哼,他这是讲学呢,还是讲排场,摆威风,让人称他为尊为宗呢……一届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