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妃听见门外绿芳的叫嚷,知道执废回来了,也奔了出去,抱着执废不肯松手,头埋在执废的颈窝处,泪眼汪汪的,嘴上说了什么含糊不清,那带着哭腔的语调让执废略略皱了皱眉头,有些心疼,忙抚着母妃的后背帮她顺气,呜呜咽咽的母妃这才稍微好转点。
一边还在等着回去复命的宫人们却没有他们久别重逢的感动心思,为首的那名太监恭恭敬敬地站了出来,“请殿下准许奴才们进屋里收拾……”
执废还犹自沉浸在母妃的哭声里,听见那太监说的话,眉头皱得更深了,“收拾什么?”
“为殿下收拾细软,择日入住端居宫。”额上渗了几滴汗,那太监低着头小心地应答着,可见经验之老道。
端居宫,这个名字似乎从来不曾听见有人提起过。
事实上那是连执废都知道的宫殿,距离光涯殿只一盏茶的时间。
名义上是太子的寝宫,尽管已经空了十多年,上一位住在那里的人还是殷无遥的皇兄,前朝废太子。
沐翱和闻涵站在执废和沐妃不远处,也听见了这番话,两人什么都不说,神情各异。
闻涵是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嘴唇微微泛白而颤动着,脑子里混沌一片,不知该说什么。
而沐翱则是握紧了双拳,眸子里闪着一股精光,就像燃烧的火焰,紧握的拳头像要抓住什么令人痛恨的东西的一般,不自在地颤抖着。
执废和母妃都愣住了。
“你确定?”执废眨了眨眼,看向那名太监。
那太监脸上的冷汗都滴落在地上了,才刚开春的天气,人却觉得浑身冷得发颤,得得索索地赔着笑,“奴、奴才怎么敢……弄错啊……那可是圣命、错不得的……”
“那……‘圣命’是怎么说的?”
太监从袖中拿出一份龙纹卷轴的手谕。
执废接过那份手谕,慢慢展开,只看了几眼,手便有些发抖,里面堆砌的华丽辞藻一看就知道出自那些自诩才华横溢的文官,以前见了他们措辞的国诏,执废最多是笑着摇摇头,而现在,他却觉得字字都那么扎眼。
胸中弥漫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但最真切的却是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相处了月余的男人,原本以为有那么一点了解的男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的堪称完美的男人,到头来却也是任谁也看不透的、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帝王。
胸口一窒,执废只觉得有些发晕。
……他说过太子是执仲的,他默许了我一个安稳的生活的。
突然觉得自己的天真十分可笑,执废讽刺地扯起了嘴角,那表情在众人看来十分冰冷,正是从心里透出来的冷意。
光涯殿,殷无遥冷冷地看着下面跪着的少年。
才分别不足一日,又回到了这座华丽恢弘的寝宫,温暖如斯。
“朕是皇帝,什么事情都是朕说了算,谁都不能推辞。”
略微倔强地抬起头,执废看着那陌生的帝王,殷无遥正批改着奏章,锐利的眼光却似透过奏章在看执废,那种感觉让人很不好受,执废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畏惧,面对那执掌生杀大权的帝王,“只求这一件事,父皇。”
那声父皇叫得柔弱中带了点恳求的味道,可惜殷无遥没有心情细细品味这难得的语调,他也很烦躁,看见执废固执着一张脸请辞太子的时候心里叫嚣着的声音在不断放大。
他宁可终生留在冷宫也不愿待在自己身边!
“儿臣年纪尚小,又胸无大略,实在担不起太子之重位。”执废恳切地说,卑躬屈膝的样子只让人觉得心里泛酸。
殷无遥也是如此。
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帝王把玩着桌上的狼毫笔,刻着繁复纹饰的笔杆在手中转了几转,突然冷笑一声,“废儿这么说可大不妥,朝上你几位皇兄和大臣都对你赞赏有加,纷纷推荐你,废儿若无能力又如何得到他们的鼎力相助?”
“是不是鼎力相助父皇您难道不知道吗……”
他们不过是利用自己试探皇帝罢了。
执废不想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更不想成为殷无遥牵制皇子们的工具。
无可奈何的,宫廷就是这么一个残酷的地方,让你想要安稳地活着都成为妄想。
一辈子不出冷宫又如何,还是会被卷进权力斗争的漩涡。
令人窒息的沉默。
执废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全无知觉,他浑浑噩噩地想起不久前在光涯殿度过的日子,冷宫里的日子,母妃还有绿芳的脸,闻涵沐翱熟悉的气息,他露出一丝苦笑,自己的命运并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一时的冲动反而让他失去了以往的冷静。
他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活在宫里,十三年来,他只把冷宫当做一方净土,想安安静静地过完这辈子。
执废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儿臣只有一个请求……”
“说。”帝王瞥了他一眼,勾起一抹复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