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曹植居然十分镇定,再联系到先前他知晓诬陷时从容的表现,心中当下了然。他拔开酒葫芦喝了口酒,片刻后脸上肌肉终于不再颤抖了,他才怒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老子不管了,你爱咋咋地!”
语罢,当真甩头回了屋子,门被关的几乎散架。
曹植转头。
此时阿敏抱着肚子瘫在地上,面前一滩鲜血,仿佛忍受着极大痛苦,浑身都在细细颤抖。然他还是如第二次见面一样死死咬着牙,哪怕唇角被咬的血肉模糊,也不愿发出呻吟。
曹植曾为阿敏如此心性而动容,此刻亦是如此。便再叹了口气,命王伯去请了大夫。
王伯这间小院唯一的仆人,王奇接手这间院子前他便打理此地。后来王奇搬来了,见他孤老无依,也并不赶走他。他便成了这个小院子的老管家。
曹植蹲下身子,将阿敏扶了起来。他这才发现阿敏已疼得晕了过去,微皱了眉。
大夫很快来了,为阿敏细细治疗一番,哀叹着说了一大堆话。什么小孩犯错大人哪能下如此重手,什么再晚一步这小孩马上就得归西了,反正冷嘲热讽令王伯千万莫要再虐待阿敏了,才扬着头离去了。
曹植望着满面无奈的王伯,感叹他才是躺着也中枪啊。
安顿好了阿敏,曹植才去找王奇。此时王奇喝了壶酒,心情早已平静下来。见到曹植,第一句话便是:“那小子死了没。”
曹植摊手:“您若是再补上一拳,阿敏便死定了。”
王奇嗤笑:“你来的也太晚了。行了行了,如今黑锅我来背了,教导他的事就交给你了。”
曹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微笑道:“定不负先生所托。”
如今王奇往死里揍了阿敏一顿,之后曹植便须给他个蜜枣。阿敏醒来之后,发现曹植正在细心照例他,偶尔还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早已扭曲的自尊心刺得他愈发难受。
他几乎是狠狠握着拳头,令指甲刺入手心。几次之后,才能抑住泪水涌出眼眶。
待他伤势好了几成,王奇才出现。阿敏怯怯瞧着他,发现他怒火未消,心下惧怕不已。
王奇冷笑道:“你可知错了?”
阿敏当下跪倒在地,哑声道:“阿敏知错,请干爹惩罚!”语罢,忍耐了几日的泪水却终于潸然落下。
王奇顿了顿。
这一声“干爹”,他从前并不期待。只是如今听闻他唤出口,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寂寞太久了。许久,他才缓缓道:“男子汉大丈夫,知错便应该。你自己去闭门思过罢。”
王奇默默起身,缓缓离去。
将他关在暗房中五日之后,曹植才说服王奇,将阿敏放了出来。
闭门五日,除王伯送去三餐,房中皆是一片黑暗。阿敏出来时,伤势并未好些许,整个人却是恍恍惚惚。
直至见到曹植与王奇,才恍恍惚惚跪地认了错。
曹植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若想好好做人,此后便不要再轻易跪人了。”
骄傲之人受辱,也许能激发他的潜能,使他变得愈发稳重;但若一个人从小成长在没有尊严的地方,下跪地多了,才真真会磨灭他心中血性。
阿敏恍惚间起身,恍惚站在院中。
曹植微微一笑:“今日阳光不错,你且随我出去走走。”
语罢,他朝着王奇眨眨眼,转身出门。他身后,已恢复些许神智的阿敏亦步亦趋跟随。
五月的阳光已十分毒辣了。但于被关在阴影中五日的阿敏来说,这一路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是暖洋洋的,仿佛这片刻之间,便将心底的害怕、阴暗全都驱散了。
他跟着曹植走了一路,路过闹市,瞧见百姓众态,心中愈发茫然。
他忽然听得身旁曹植说:“你一直想要活下去,这其实很简单,难的是如何活下去。”
阿敏愈发茫然。
他活了十多年,自小便是颠沛流离,懵懵懂懂间就先明白了何谓生存。后来被迫乞讨抑或偷窃,哪怕再被毒打逼迫,也从未放弃过活下去的强烈yù_wàng。甚至如今跟随曹植,也绝非是因为活下去,仅是为“活着”两字罢了。
曹植继续道“先生对你期待颇深,阿敏。”曹植这般道,“所以哪怕他怒极也并未打死你,更在你伤好了一些命你闭门。事实上这五日你若想逃走,先生也决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离去的。”
阿敏似有了一些明悟。
话虽这么说,事实上阿敏一旦有逃离的念想,王奇却决计会杀了他。
只是这些话真真假假,阿敏在如今时刻则定会认为是真的。曹植最后说了一句:“所以老师如今命我带你出来走上一圈,你一定也知晓是为何了。”
阿敏恍然大悟。
——倘若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岂不更是愉快么?
告别王奇,曹植才一直唇角边一直噙着的微笑才敛了下来。
他还在想方才劝阿敏时所说的那一番话。
那一番话他说的蛊惑,说的光明正大。却也只有自己知晓,是何等苍白无力。
先前杨修还问他,有何爱好。这个问题看似毫无用处,略一思索便知,杨修此言是在提醒他。
——曹植啊曹植,你活得太过茫然庸碌了。
他先前假装小孩子,是因为最开始的死亡阴影尚未远去,未知的危机则潜伏在看不见的黑暗里;如今平稳表现,亦因为他从前太过无害,无论曹丕抑或曹操,都已将他定义,于是他只能按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