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齐觉得脑内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那东西又冷又硬,如同梗在喉中的坚石,让人想要发狂,然而那些倒影又是如此的重要,让他忍不住挖掘找寻,想要击溃关押着它们的牢笼。
一点血迹渗出了纱布,印出一块小小的红色污痕,也许是刚才搬人时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这次铲除尸傀他付出的代价并不小,也受了不少伤,然而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得,他就那么直愣愣坐在床上,盯着手上的纱布。
在他身侧,呼吸声仍就平稳安逸,就像回到了襁褓内的孩子,那稳定的呼吸声也渐渐抚平了他内心的恐惧——当然,张修齐可能并不知晓,那种情感名唤恐惧——他只是静静坐在床上,任那些碎片在脑中横冲直撞。
当痴智大师赶到医院时,魏阳已经醒了,实在是昨夜消耗太大,又是惊心动魄又是提心吊胆,就算再怎么想强撑也没撑下去,因而当小天师醒来后他就断了电,倒头昏睡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两小时就这么被睡过去了。
然而这点小睡并没有安抚他的情绪,看到痴智大师的身影,他快步迎了过去,一把拉住了老和尚的衣袖:“痴智大师,抱歉这么急找您过来,实在是想拜托您看看齐哥的情况。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的神魂有些不对……”
不能怪他心急,睡醒回魂之后,魏阳就发现张修齐出现了问题,虽然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是小天师并不像以往一样会喊饿,也没有起身画符或是走动的意思,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病床上,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了。
用沉默形容这座冰山有点怪,毕竟张修齐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但魏阳不是其他人,他能清晰分辨出来这种沉默和原先那种的不同,如果说之前的沉默只是魂魄缺失造成的木讷和茫然,那么现在的沉默就成为了一种“情绪”,一种因为心理因素产生的自我封闭,像是在一片空白里填充了东西,沉甸甸的,拥有自己的分量和意志的东西。
这样的变化让魏阳有些惶恐,之前的激动消失不见,又化作另一重担忧。因而当痴智大师来到时,他才跟见了救星一样。
痴智大师并没有接口,反而用那双目盲的双眼望向魏阳,好半晌后才答道:“张先生的事情暂且不论,魏施主你身上似乎也出了些变化。”
这回答出乎了意料,魏阳眉头一皱,还没明白老和尚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迈步朝病床走去。虽然两眼无法视物,但是痴智的步伐依旧很稳,像是能看清楚屋内的一切,他的声音虽然干枯沙哑,语调却异常的和缓:“张先生,你是否想起了什么?”
张修齐那双漆黑的眸子望了过来,但是没有落在痴智身上,反而如同穿过了面前之人,投向十分遥远的地方,过了很久,他点了点头:“有些东西,很乱。”
在他混沌一片的脑海中,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正在翻腾,想要冲破禁锢它们的牢笼,然而缺失了一魂,他很难理解这些情绪的含义,自然也无从察觉心中翻涌的都是什么。即便如此,那些遗留下的残影依旧开始发酵,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内心世界,也让那负累沉重的两魂更加紊乱。
痴智和尚点了点头:“魂未归,业已至,难怪如此。除了尸傀,昨晚还发生了什么?”
这话并不是问张修齐的,而是问魏阳,之前他打电话时只是简要说明了情况,并未讲的太详细,这是面对痴智的问询,魏阳自然不会隐瞒,飞快答道:“我从小戴在身上的龙虎山符玉碎了,那是齐哥父亲留下的遗物,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
痴智大师摇了摇头:“你身上之变可能源自符玉,但是张先生身上的绝然不会。”
这答案再次出乎了魏阳意料,痴智大师像是知道他心中困惑,直接解释道:“符玉乃是龙虎山一脉相传,若是跟张先生缺失的魂魄所系,恐怕早就有人发现,他身上这些变化,应该不是来自符玉。但是遮盖在魏施主你身上的屏障却消失了,可能之前那枚龙虎山符玉压制了你身上的气意,如今符玉已碎,那股气意已然展现,只是老衲并非玄门中人,看不出其中根底。不过……”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不过,也许我看错了你二人身上的因果,或者说是颠倒了因果。”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魏阳只觉得似乎连自己都被扯入了迷雾之中,他身上的气意是怎么回事?又跟齐哥有什么关系?
压下心底的翻腾,他咽了口唾液:“那齐哥呢?是不是状况更糟了……”
痴智大师摇了摇头:“并非更糟,而是有了突破,至于是好是坏,还要看其后的情形,魏施主,说不定这层因果还要落在你身上。”
“因为那什么气意?”魏阳只觉得喉中有些苦涩,他身上哪来的什么狗屁气意,从小到大他就没学到过半点尖功夫,难不成那些金点腥盘需要龙虎山符玉来压制吗?
“因为那层因果。”老和尚淡淡答道,“若是能找到你与张先生的因果所在,说不定就能寻到他的魂魄踪迹。”
又绕回了因果之上,魏阳闭了闭眼:“我懂了,还请大师先帮齐哥稳固神魂。”
既然是来帮忙的,痴智当然不会推拒,直接盘膝坐在一旁,禅唱佛偈。大悲咒本就是佛家消除恶业的正法,又有安定神魂,稳固内心的效用,随着那干哑嗓音,张修齐渐渐闭上了双目,不一会儿就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