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恶狠狠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心里咯噔一跳。
他直起身体,转过头,问那婆子“怎么回事?”
婆子听他语气严厉,大气也不敢出,小声道“我也不晓得……管事走了后,我照顾得好好的,他自己就这样了……”
婆子说话时,谢长庚的视线,落到了床上的被衾上。
最近天气骤变,白天还好,入夜气温骤降。谢长庚在外时,身穿单衣,到了夜里,人也有了寒凉之感。
床上的这张被衾,却十分单薄,分明还是前些时日的夏被。
婆子见他伸手捏了捏被衾,愈发心虚。
这孩子被带回来时,活像个小叫花子,节度使把人交给管事,什么也没说,只命看牢人,不要叫他逃了,之后便忙忙碌碌,早出晚归,没再过问一句。这婆子心里便也没如何重视,只记着“看牢人”三字。
管事在时还好,管事告假走了,节度使人也不大见的着,这些时日,婆子渐渐懒怠了起来,为了省事,除了一日三餐进去送饭,其余时间,索性用一把锁将门锁了,将那孩子关在里头。至于天气变化,夜里寒凉,更是没有上心。也是到了前日,发现这孩子不怎么吃饭了,送进去的饭菜几乎不动,婆子这才发现他生了病,忙叫来郎中来看病,却不见好,今天人还迷了过去,见节度使回来了,赶紧通报。
“这般天气,你还给他盖这样的被?你是怎么做事的?”
谢长庚厉声叱道。
婆子心惊胆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勉强辩解“大人息怒,您没带过孩子,您不知道……老话说,春捂秋冻……小孩子就是要这样带才好……”
谢长庚勃然大怒,没等婆子说完,一脚踢开了人,俯身抱起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儿,走出这间熏着便溺臭味的昏暗屋子,匆匆来到自己的屋,将人放到床上,叫人将城里的几个郎中全部叫了过来,命给床上小儿看病。
郎中相继赶到,见节度使脸色阴沉,不敢怠慢,轮流看了,使出生平全部的本事,围着商量了一番,终于定了一副方子。
药熬好送上,那孩子还迷迷糊糊。谢长庚叫人扶他坐起,一口一口,强行将药汁喂了下去,又命郎中今夜留宿在节度使府,随时待召。
谢长庚叫人在屋里再铺一副铺盖,把书房的事也挪进卧室,深夜事毕,起身欲眠,来到床前,端详了一眼。
小儿卧着,依旧沉沉睡着,但面上的烧红看起来退了些,呼吸声听着,也比傍晚要平稳。
他伸手,摸了摸体温,没先前那么烫手了。
谢长庚松了口气,正要收手,忽见他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身子动了动,手摸了过来,捉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那只手很小,软绵绵,肉乎乎,还带了点异常的体温。
谢长庚停顿了片刻,试着慢慢地抽回手指。那只小手的力气却异常大,抓得紧紧,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意图,身子不安地动了动,口中带着哭音,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娘亲”,仿佛就要醒过来了。
谢长庚立刻不动,屏住呼吸,等他再次安静了下来,终于慢慢地抽回了手。
这一夜,耳畔听到床上那孩子发出的呼吸之声,谢长庚忽然茫然了。
七月间,他一时怒起,心生恶念,这将孩子从涟城强行带走。上路之后,不想多事再去面对家中母亲的疑问,没去谢县,直接回了河西。
刚到的时候,他只等那妇人追来,出胸中的一口恶气。过去这么久了,那妇人还没到,就在今夜,他忽觉自己愚蠢至极。当初怎么会把这么一个小儿给弄到了边上,凭空自寻多事。
次日清早,谢长庚醒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往床的方向,看见那孩子已经醒了,正趴在床沿上,睁大一双还带着几分惺忪的眼,在看着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他仿佛吓了一跳,哧溜一下,飞快缩回到被窝里,一动不动,装起了睡。
谢长庚装作没看见,自顾起了身。
白天他有事,叫郎中再看了一遍病,叫一个下属的妻代为照看。过了几日,这小儿的病渐渐好了,谢长庚恰又要出去几天,知那妇人自己家中也有事,索性将小儿一并带了过去。
河西盛产骏马,距离休屠不远的北山之下,有个占地广阔的马场,豢养马匹数万,隶属驻军所有。谢长庚来此后,扩建骑兵,对马事向来重视,常亲自过问。这趟来,先要去的地方,就是马场。
他将熙儿带到马场,交给一个马夫。傍晚巡完马场,问自己带来的小儿,得知他在马厩里,便找了过去。
他走到马厩之外,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孩童的欢快笑声。
谢长庚抬眼看去,见那小儿背对着自己,正站在一匹几个月大的小马驹的身边,手里捧着料食投喂。马驹贪吃,吃完了,还跟着他走,恋恋不舍。孩子抱着它的脖颈,笑得极是开心。
熙儿正和小马驹玩着,忽然听到马夫拜见节度使的声音,转过头,见那人来了,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慢慢地松开了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