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舟喉头喷出一口鲜血,狂啸:“倾城迎战!”
“杀——”城门洞开,旌旗烈烈连云展开,遮天蔽日,铁甲战马咆哮如潮水,城楼忽然垂下厚厚铅云,沉凝燕紫。
夏殒歌睫羽微颤,轻轻吐出一个字:“退。”
十万大军,黄尘飞卷,迅速退离天涯城墙,回撤荒漠。
饿了大半天的镇国军士兵漫无目的逡巡一圈,最终堪堪退回城中,紧闭大门,将各式武器架上城楼。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墨香拂面,扇底清风微漾,最是风雅余攸之,不疾不徐走来。仿佛只是在花间品茗春庭闲步。
“回余先生,防翊军攻城。”守将垂下头,明显底气不足。
“嗬——”余攸之一收纸扇,拂袖而去,“攻城?一个马上就饿殍遍地的城,需要攻?”
那沉沉的包铜大铁门,不是御敌的门,更锁住一城生机。
是夜,夜寒如水,一轮硕大圆月朗照寰宇,天涯尽头莽风萧肃,围困城下的翊军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反是八风不动在离城半里意外结了营,燃起袅袅炊烟。
余攸之独立城楼,灯火晦暗,那朗月似一双眼睛,冷冷注视着他,注视着整个天涯城,那是最意味深长的讽刺。
他的一生,怕不过一场笑话。
少年离京,四方游历求学方得一身才华,当陈年的耻辱逐渐褪淡了血红,尘埃封印,他竟然神差鬼使回到了天极城。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一腔热血,满腹才情,终究是要交付故国。
京都浮华,物欲横流,国君无道,门阀观念如千钧巨锁,在流离二十五年后,再度锁住他的一线生机。
他漫无目的在苍茫华洲大地流浪,宸相魏涧城许他五斗米之位,随便搪塞过去。他又到了楚国,来不及见楚王一面便被扔出了皇城。最后,他遇到了孟舟。
夜半虚前席,尽是苍生抱负。
“胤王莫佑彦暴虐无道,民不聊生,可怜将士马革裹尸,也不过一些虚衔,竟换不来一件御寒的棉衣,一个冬就冻死几千人,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要他何用?”孟舟神色激烈,激动之时甚至捶胸顿足,高声狂呼。
他明显感觉双手被紧紧握住:“余先生之才,天地罕见,孟舟愿倾尽所有延请余先生下榻聊邬,共创霸业!”
豪气干云。
五六年了,五六年了,杨、赵、元逐步兼并周边小国,发展起这方圆四五百里的疆土,称王,退翊军,他感觉一代明君在他手里成长起来。
他将会成为堪比管仲伯夷子牙的举世贤臣,仿武王伐纣,留名千古。
短短半月,这场盛世之梦在两个曾被他轻看的少年颠覆、撕碎。
莫隽汝,夏殒歌。
余攸之握拳抵住冷硬的城墙,凶戾狠决冲到顶峰,被一声淡淡叹息击成碎片。
“夜深露重,余先生还不休息么?”绯衣浅淡,风吹落花般轻柔落上门楼,还是那六七年前眉目如画的少年,较之龙城遇见,已长成翩翩身量,“冒昧拜营。”
拜营?还是劝降?
余攸之冷冷道:“余某决计与天涯城共存亡,公子还是莫要枉费了心思。”
夏殒歌静如止水:“夏某前来,正是为了天涯城的存亡。”
纸扇一颤。
夏殒歌脸上忽绽出一丝古怪的笑:“夏某早讲过,余先生知道怎么做。不如——寻一方花月之地,操琴煮茶,方能淡定分合之势。”
余攸之剑眉一挑:“公子既有诚意,却不知去哪里好?”
夏殒歌微笑:“夏某素闻天涯城千寻阁梅树极多,乃是大漠不可多得的奇景,千寻阁引赤峰雪水煮梅花茶亦是上品”
他顿了顿,面上忽浮出温柔的笑:“夏某有一故人尚在城中,先生不介意不若请他前来,自然是更好。”
余攸之笑道:“承公子美意,只是那位朋友似乎不太好,不太方便。”
未信仰过的天意再度摆在眼前,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他似乎已嗅到血腥味。
皱眉道:“不是说过留着他一条命吗?”
余攸之低头:“这”
潮热在眼皮上晕染,酸楚在鼻端萦绕,夏殒歌仰头望向一轮圆月,迎向飒飒夜风,忽然微微笑了。
罢了,反正这枚棋子在他棋盘中的结局也只是那一种,不过早晚罢了。
那少年生性顽皮,就当超乎常规,做了次欺世盗名的勾当。
他夏殒歌又在意过多少人的生死?
两人徒步走过萧条的街道,敲开千寻阁大门,缕缕潮润甘醇的香气萦绕满室。
俊朗的脸,张扬洒脱的笑,悠闲至极:“余先生当真有此雅兴,本王应奉陪才是”
夏殒歌手一颤,强作恬淡:“看来余先生此次言重了。”
余攸之:“这”
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明明是看见了莫隽汝皮开肉绽,右腿腿骨被吊脱了臼,一双手血淋淋分不出肉色,可是
莫隽汝就坐在临窗的位置,依然是穿着那件精致的金色狷纹锦衣,生龙活虎、张扬、高贵。
藐视天地一般随意。
眼光忽然安静下来,定格于一袭浅红。
“余先生请坐,殒歌这里来”莫隽汝拍拍身侧座位,注上清香的茶,“看看我泡的茶,合不合口味?”
余攸之讷讷坐下,喝了一口茶,忽皱眉低呼:“你不是人,你是妖怪——”
莫隽汝毫不介意大笑:“若真是妖怪便好了,我便把世间所有人都变得和殒歌一般模样,免得每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