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道:“怎么与你没有干系,你要是没有那些劳什子青云壮志,你要是彻头彻尾做一个恶人,你要是也能干脆利落来杀我,我早就能将你的白骨当作枕头枕着睡了!”
“我如何没有干脆利落去杀你?你身上的疤不是一个个的都在么!”
戚少商质问:“那我当时中了贪鬼的招,你为何非但不趁机杀我,还情愿以身救我?”
顾惜朝怒道:“你疯起来力气大得蛮牛一般,我倒是想‘不情愿’,可也得能‘不情愿’呢!”
戚少商揭穿他:“我收拾屋子,在床头捡了你好些毒药暗器,我可不记得我缴过你那些,难道不是你怕伤了我自己丢出去的?”
顾惜朝恨恨道:“我丢出去就后悔了,如何?”
戚少商收了他的右手在掌心:“你就因为怕自己后悔,才连条后路都不肯留?你就那么怕自己受不住失手要了我的性命么!”
顾惜朝给他说中,苍白的脸颊都热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道:“顾某这才想起来,戚大侠应了给在下做七天的下人,这才方第二日,怎么就对着主人家大呼小叫的?”
戚少商捉紧他:“你就这么不敢跟我把话全说清楚?”
顾惜朝紧紧闭上眼睛,一个字都不肯再说,谁知才一会儿功夫,竟就这样挨着戚少商睡熟了;戚少商抱着他在手臂里,放不下丢不开,只得自己叹了口气,将他衣角拉平,慢慢地放平在炕上,取了披风来给他密密盖上。
戚少商此时才听到一声佛号。
他走到外间,看见守了不知多久的玄寂方丈,不由惭愧万分,长揖道:“戚某泥足深陷,大师见笑。”
玄寂道:“贫僧观戚楼主神色,却比前些日子好上许多。”
戚少商苦笑道:“既然大师已经见了他,戚某也不怕直说,上回我说的那人,正是顾惜朝。”
大寒初雪,戚少商孤身上少林,于罗汉堂长立三日。
玄寂叩门而入,问道:“戚楼主可参透了?”
戚少商道:“参不破。”
玄寂燃了一线香:“如是爱乐,用我心目,佛问阿难,心目何在?”
戚少商道:“我的心与目,是一个人。说来也可笑,那个人骗过我千次百次仍死不悔改,可只要有那么一刻他与我真心,我竟就敢把生死都交托与他;他也曾伤我刀刀刻骨,见了我的伤疤还能得意非常,但就这么一次我伤了他,却内疚难安,恨不得问他要不要咬一口我的肉去解恨。”
他立在诸佛万象中,身形苍劲挺拔,犹如一座孤山:“这个人,我在黄沙落日里爱他,在烈火碧血中恨他,我曾立誓与他不死不休,可生死关头,我竟宁可不活,也舍不得让他死。”
玄寂沉沉地敲了一下木鱼。
罗汉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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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我觉得顾惜朝小看我。我的力气比牛大。
第五章
顾惜朝醒来时月亮已经隐没了,天黑沉沉的,重云底下似乎有光,又似乎尽是虚妄。
他裹着戚少商的披风站起来,看到外间燃着一豆灯火,戚少商与一名老僧坐在灯火下,喃喃地念着经文。
听得动静,戚少商立即睁了眼,过来给顾惜朝拢了拢衣领:“如何?”
“无碍。”顾惜朝认出这老僧身上的袈裟并不寻常,躬身行了一礼:“原来是玄寂方丈。”
玄寂与他对视一瞬,忽地佛珠一动,高高喝了一声佛号,其声庄严,内劲浑厚,戚少商脸色骤变,直觉往顾惜朝后背送了一股内劲助他抵御,急喝道:“玄寂大师,不可!”
顾惜朝却倚着他的手臂笑了一声。
“你——”戚少商回头去看他,谁知顾惜朝并无甚不妥,一口血也未吐,身体也温温热热的。
玄寂收了佛珠,起身合十道:“观这位施主神色竟似已悟到了‘空’,老衲一时惊异,忍不住试了一试,戚楼主莫怪。”
顾惜朝问:“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我想要的已经不在,我已有的也不再有意义,为何不能悟?”
玄寂道:“不错,世间孑孑者方悟得到‘空’,但悟得此道者,身在红尘,心不在红尘。”
戚少商一头雾水,抓着顾惜朝问:“你悟了什么?跟西夏那些杀手有没有关系?”
顾惜朝没理他,只是向玄寂道:“但戚少商在红尘。”
玄寂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风声就在这个时候变了。